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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昭君奏道:“妾今往北和番,望圣上差一忠义大臣,护送奴家一路前去,奴方放心。”汉王道:“妃子之言极是,任凭两班文武在此,妃子择一个有德行的大臣,随往北番便了。”昭君领旨,站在金阶细看两班文武。那些文武也有愿到北番去的,就死在北地也甘心;也有不愿到北番去的,做个贪生怕死之辈。无奈奉旨,两班侍立,任凭昭君择取。好上聪明女子,一双惠眼认得忠臣,择来择去,并无一个中意的良臣,但见左班中一个少年官儿,生得一貌堂堂,很可去得,便俯伏金阶回奏汉王道:“只有东班中这位年少官员可以去得。”汉王闻奏,向东班一看,原来是新科状元新授翰林院内阁教授刘文龙,即叫:“刘卿听旨。”文龙俯伏金阶,口呼万岁。汉王道:“烦卿代寡人护送和番娘娘到雁门关回旨。”只吓得文龙俯伏金阶,不敢回奏。汉王未及开口,昭君道:“刘卿毋容推却,可遵旨送哀家出关。”刘文龙听说,只急得魂飞天外,忙奏道:“念臣年幼,侥幸登科,乃是一个书生,一则不识武艺,一路怎生保护?二则娘娘与臣年纪不相上下,恐嫌疑不便,三则臣娶妻萧氏未满三宿,即到东京,实指望荣归故里,夫妻团聚。若伴娘娘北去和番,未知何日归程,望皇爷与娘娘格外开恩,另差一老臣前去,恕臣抗旨之罪。”昭君见文龙推却不去,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喝声:“文龙,你太无礼!常言:君要臣死,臣不死乃为不忠。岂容你贪恋妻子,胆敢抗旨以违君命么?况你既读诗书,深明大义,得中新科状元,乃文章魁首,自有心谋远略,保哀家到番,哄骗番王,若得回朝,重见天日,那时叙功升赏,吃一杯太平宴,岂不是件美事?若计不成,奴拼一死以全名节,少不得设法送尔归国。若论你我年少,只以兄妹相称,有什嫌疑不便?卿休推却,遵了圣旨,送哀家前去,满朝文武谁不知你赤胆忠心?”昭君说到伤心之处,不由地放声大哭。文龙见娘娘苦要同行,不敢过于推诿,怕的圣上发怒,致有不测之祸,只是连连叩头道:“小臣情愿送娘娘过雁门关。”汉王大喜道:“这便才是。卿今当殿与娘娘拜为兄妹,以便一路同行。孤今赐卿姓王,名龙。”文龙谢恩。汉王就命昭君与王龙当殿结拜,后拜汉王与国丈、国母,从此昭君以御弟相称。汉王又道:“卿家送娘娘过关,回朝之日,定加升赏。”王龙又谢了恩。
忽见黄门官启奏道:“今有边关李广送来番使二名、小番八名,口称奉番王之命,送娘娘和番的朝服到来,不敢擅入,午门候旨定夺。”汉王闻奏,传旨:“令昭君暂入宫中收拾,召进番使。”番使一齐俯伏金阶,献上娘娘的番服一套。汉王便将番服打开一看,就问番使:“是何名色?”番使回奏道:“这是娘娘戴的鼓子绒帽一顶,锦绣妆成,上嵌珊瑚、琥珀、珍珠、玛瑙各八颗,中嵌冬珠一粒,绣成龙形;这是一件凤凰三点头的彩服,内有夜明珠二十四粒;这是山河地理图裙,此俱是无价之宝。若娘娘穿了这套衣服,在黑暗中行走如同白日,光华万道,瑞彩千条。”汉王含泪收了这套衣服,吩咐番使在馆驿伺候。番使领旨,退出朝门,不表。
再言汉王命内侍将番服送至西宫,内监领旨,送到西宫。正值林后相伴昭君诉说苦情,忽见内侍送进番服,昭君由不得心如刀割,放声大哭。林后没奈何,苦苦相劝,代昭君穿起番服。昭君苦咽咽叫声:“娘娘呀!早间还是汉朝之女,顿时变做北番之人,从此君王龙心不要挂念奴家,奴的恩人,只是娘娘未报深恩,但愿娘娘辅佐我心上的汉王。奴有一言,娘娘切需记着:今日和番,有奴解围,保住江山,怕的别地干戈又起,再无别人犹似昭君。”说毕,嚎啕大哭。林后叫声:“贤妹,不必伤心,想哀家亦未生男育女,虽居正宫,也似废人,倒不如贤妹脱下番服,待哀家穿了替你和番去罢。如贤妹伴住皇爷,生下男女,也使皇爷有后,传位有人。”昭君道:“娘娘说哪里话来?堂堂天朝,把一个西宫送与外邦为妻,已难免天下耻笑。哪有正宫皇后再做下无耻之事,岂不贻笑千古么?娘娘若可代得奴家前去,还怕三宫六院之中没人代去么?”林后扯住昭君哭道:“贤妹既如此说,哀家是替不得你了。你一路不必悲伤,身子须要保重。”昭君听说,连连点首。只得拜别林后,就要动身,三宫六院的妃子、贵嫔一齐随着林后哭送到禁门,林后还扯住昭君的手,十分不舍,当不得旨意催促,昭君哭别林后,叫声:“恩人,奴去了,请回罢!”林后含悲回宫,不表。
且言昭君到了殿上,刀绞柔肠,剑刺心窝,口口声声只叫:“陛下,一梦相思,从今休矣!”说罢,昭君眼中流出血泪。汉王只是跌足含悲,苦在心头,无言回答。外边番使又急急催促起程,昭君也无可奈何,当殿拜别汉王,又拜国丈、国母,总是抱头大哭,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拜毕站起,叫声:“御弟王龙,随奴去也!”王龙领旨,汉王亲排銮驾,带领文武百官相送昭君,到了午门外,汉王亲自扶昭君上了银鬃马,昭君哭哭啼啼,哪里能行?心中不舍汉王,哭着吟诗一首留别:
昭君含悲手捶胸,梦里相思总是空。
恩义从今悲断绝,此身莫见汉朝容。
吟诗已毕,马上哭别汉王,王龙也辞主上马,一众番使随后跟着,又是三百兵丁护送,一路长行而去。可怜汉王,眼泪巴巴看昭君出城而去,一阵心苦,闷塞胸中,几乎跌倒尘埃,吓得两旁文武内侍急急扶住汉王。未知怎生劝转回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芙蓉岭王龙和新诗
太行山土地逐大虫诗曰:
青山不管人间事,绿水何曾洗是非。
只望留下安身计,问事摇头三不知。
话说文武内侍见汉王晕倒,急急扶起,连叫:“圣上快快醒来。”汉王过了一会,方才叹口气道:“心爱的美人,活生生割断也!”说罢,龙泪如雨。众文武苦苦劝驾回宫,汉王只等看不见昭君的影儿,含着两行眼泪,闷闷回宫,文武各散,不表。
且言昭君出了东京,一路马上悲啼,时刻回头,只等看不见帝京城池,方含悲催马而行。路上暗想,“梦里姻缘,不满一载,鸳鸯无故分离。汉王呀,可怜枕上的海誓山盟,俱付之流水了。”说罢,又是一番痛哭。王龙陪着流泪,叫声:“娘娘呀,想娘娘与皇爷还有一载姻缘,可怜臣只三宿夫妇,即便分离!”昭君又叫:“御弟呀,你的话儿很欠聪明,一载夫妻,不过如此,三宿夫妻,有什情义?”王龙道:“娘娘,非是小臣用情太痴,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何况三宿?”昭君道:“你的痴情,还可得遂,只等送了哀家出关,指日回朝,夫妻便可相逢,怎似奴与汉王,永别终天,今世再不得相逢了。”说罢,二人相对掩泣。正在诉苦,可恨番使只是催着赶路,一路行程,心忙似箭。
那日到了芙蓉岭上,催马上去,勒马四下观瞧,但只见涧水滔滔,清水在上,浑水在下,心中一想,又是一阵伤心,不禁兀自暗想:“岭下这水,好似奴家今日境况一般:想奴在家,蒙圣上召奴入宫为妃的时节,好比清水;如今逼着奴去和番,就是浑水了。还是清浊不分,两下交流。”因想起悲苦,在马上顺口吟诗一首:
芙蓉岭上碧波泉,清浊不分左右旋。
昭君在马上只做了前面两句,后面两句一时未曾想起,便叫:“御弟,代哀家凑成一绝,解奴忧闷。”王龙道:“恕臣无罪,方敢续上。”昭君听说,连连摇头道:“御弟伴奴一路,千山万水,受尽辛苦,还分什么君臣之礼?况到了异乡,又是兄妹相称,不必过谦,快快想来。”王龙道:“既是娘娘吩咐,恕臣斗胆,后二句代娘娘续上,伏望娘娘改正。”昭君道:“御弟且念与奴听。”王龙在马上,口念后二句道:
清水自古冲地下,浊水流来在目前。
昭君听见后二句续诗,又触动苦怀,两腮泪珠滚滚,叫声:“御弟呀,你这两句诗,又未免惨煞哀家之心了。”王龙一听昭君此语,只吓得在马上欠身道:“小臣是口中乱道,娘娘休得介怀。”昭君道:“御弟不须害怕,谁来罪你?你是出于无心,待哀家明白说与你听罢。想你妻房在家,乃是清水,哀家今日和番,就是浊水了。”王龙在马上连称不敢道:“臣妻性本愚拙,娘娘是天赋聪明,不敢与娘娘比较清浊之分。”昭君道:“御弟又来客套了,哀家与你妻房,一样姑嫂相称,有什高下。”王龙道:“这是蒙娘娘恩典抬举。”昭君又叫声:“御弟,你看这岭名芙蓉,取的好名字,待哀家借芙蓉二字为题,吟诗一首,御弟可随题和韵,聊解闷怀。”王龙道:“臣又恐吟诗,以助娘娘伤心,取罪未便。”昭君摇手道:“不妨事的,哀家与御弟同是受苦之人,做出诗来,总是伤心之语,以助愁肠,诗中有什么兴头话?”王龙口称:“领旨,恭请娘娘吟诗出韵。”昭君又借芙蓉二字,吟诗一首:
芙蓉根自种江中,水面浮沉有玉容。
妾与芙蓉同一体,如何人不看芙蓉。
昭君吟毕,叫声:“御弟可依韵和一首。”王龙道:“娘娘这诗,虽古来才子诗人也莫能及,臣恐和来,贻笑娘娘。”昭君道:“御弟又来过谦!你既身中状元,本万言倚马之才,尚且学冠才子,文重当今,何况路途中,口占几句诗,有什么疑难?快些和韵。”王龙道:“娘娘既不嫌臣句拙,臣只得献丑了。”也依昭君前韵,和诗一首:
含情不语此心中,总为风雨减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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