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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马士英奏准,各州县童生每名纳银三两,得赴提学官亲试,以助军兴。近京州县,竟有半纳半考,不肯依旨报纳。都道一概纳银,真才埋没;考的自考,纳的自纳,又不失真才,又不逆旨意,才为两全。那些肯纳银的童生,又商量道:“半考半纳,我们进学越难了;我们纳银子,也是丢掉了。不如依旧去考,夹个分上倒好。”渐渐没人纳银子了。马士英得了此信,道州县官不遵旨意,十分发恼。阮大铖道:“这都是复社少年蛊惑人心,为东林羽翼。除尽了这班为头的,如徐汧、文震亨、杨廷枢、吴应箕、刘城、沈涛民,不过一二百人,没那假道学,就好做事了。今老阁台须查近京不遵旨意的州、县官,参处一两员,人才不敢违拗。”马士英查出竟不出示令童生纳银的溧阳知县李思谟,特本参劾。蔡阁老只票革职,马士英道是太轻。弘光特旨,令降五级。李思谟慷慨辞任,人人以为荣过入阁,自愧不及。有诗为证:
盛朝毓俊选场开,郡县遴升提学台。
若使纳银称秀士,不如弃职赋归来。
赎锾原为有罪开,遴才用贿辱西台。
慷慨令君投劾去,肯因五斗不归来。
且说阮大铖用计,十分结识了马士英,布置心腹,希图入阁。便连士英也弄他去了,赐蟒玉未久,就升了兵部尚书,照旧统兵防江,嚣张越甚。入朝谢恩,又令杨维垣上一本,请恤三案被罪诸臣。却又便细细开列姓名。弘光只批该部酌议。时有礼部尚书顾锡畴,已被大铖谗谤,士英勒令告假回籍。又唆御史张孙振上一本道:“在告尚书顾锡畴险邪,有玷秩宗,乞赐追夺诰命。”本里专指他请削温体仁而谥文震孟为徇私废公。弘光批令锡畴致仕,震孟、体仁该部确议。一时朝野沸腾,人心不服。
阮大铖轿出水西门,见有书坊卖复社文章的,查系蔡益所店里。立刻仰中城兵马司,就内房拿去,锁禁两昼夜。倾家营脱,蔡益所出得狱来,患病身死。贵池名士吴应箕,正在京里,素因选刻书文,与益所交厚。亲见拿蔡书坊一事,晓得阮大铖主意,必要翻尽逆案,杀尽东林、复社众人,方才心满意足。连夜回贵池去,收拾行李,逃往广东去了。中书文震亨,初然马士英也重他诗,爱他字,起用他出来。此时阮大铖翻案紧急,震亨料必不免,没奈何星夜挂冠出京去了。
总之,马士英原不是魏党,怎当得逆案渠魁阮大铖,合纠了骁雄张捷、杨维垣,务要杀尽正人君子。恰像与崇祯皇帝为仇,替魏忠贤报仇一般,阮大铖升尚书未久,杨维垣又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了。他们腹心一党,布满要路。不要说黄道周、刘宗周、邹之麟、申绍芳、张玮、王心一、葛寅亮这些正人君子,不过有名无实,做自己的官还兢兢业业,忧谗畏讥,连马士英反算做是孤立了。有诗为证:
天不祚明生国贼,何须恨闯杀先皇。
但嗟漏网不同尽,留此奇凶致国亡。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先太子真赝难分
权尚书锋芒太露仲冬时节雨初收,新日罩重楼。闲中翻驳金陵事,情悄悄双锁眉头。南鸟孤飞尽处,长江千里悠悠。
山河非故使人愁,往迹为谁留?奸雄事业都成梦,又何曾茅土公侯。明哲拂衣归去,绿波一叶扁舟。
《风入松》
凭人捉线自徘徊,愍悼桓灵尽可哀。
只恐潜龙果非谬,便愁翼虎复成灰。
引类证非真主至,露章说是假王来。
真真假假原难定,据实披寻莫浪猜。
话说国事如此,就有那许多奇事生出来了。那妖僧大悲冒称定王争立一事,弘光命刑部拷讯,系是诈伪。复批九卿科道,都在都城隍庙会审。一毫影响也没有,口里牵连吴郡两乡宦,越越露出诈冒的破绽来。合词上本,登时斩首西市。
这桩事体才完,又闻得有太子遁居浙江地方,弘光甚以为骇。阮大铖知道了,献策与马士英,须天子密遣内官召来南京,好作商议。又须批在礼部,先将先帝太子并永定二王俱赐谥,以绝众望。弘光欣然允行。
正在行事,有旧太监高起潜侄儿序班高梦箕,密奏太子在浙。弘光遂差东宫旧内官李继周,奉御礼召来。李继周领了旨意,前至杭州遍访,听说已往金华府去了。连夜赶到金华,寻见了那太子,在一观音寺里。李继周细认了一番,却有六七分相像,只得跪下,口称:“奴婢叩小爷头。”那太子道:“我认得你,只是忘记你姓名了。”李继周道:“奴婢唤做李继周,奉新皇爷旨,迎接小爷进京。”那太子道:“迎接我进京,让皇帝与我做不让皇帝与我做?”李继周道:“这事奴婢不知。”遂把出御札送上。此时哄动了金华府大小官员,都来朝见,送供给,送嗄程。忙乱了两日,不敢停留,拨大船送到杭州。巡抚张秉贞一般也来朝见,同文武大小官员,支应那太子过去。
李继周星夜往南京进发,到石城门住下。进城先禀了马士英,随即奏闻弘光。弘光差两个北京内官迎他入城,权住兴善寺。张王两内官一见了那太子,便抱足恸哭,连那太子也不知何故,又叫唤不出姓名。弘光听见说了,不觉大怒道:“真假未辨,何得便做出这模样来!就是真了,让位不让位,还凭我主意。这厮好大胆!”遂赐张王两内官和李继周死。正是:
伤情不觉垂双泪,触忌同时赴冥途。
且说那太子在兴善寺里,文武官投职名帖的络绎不绝。最后有督营卢太监至,端相了一番,真假难辨。那太子叱斥道:“你为何不叩头?”卢太监只得跪下道:“奴婢叩头。”那太子道:“你隔不多几时,却这等胖了。可见在南京受用。”那太监又叩头道:“小爷保重。”遂出了寺门,向众人道:“咱不曾服侍东宫,如何这般说,看来有些相像。是真是假,却认不真。”吩咐本营的兵道:“你们好好看守,真太子不消说该护卫了,若是假的,定不是小小神棍,也要防他逃去。”正说着,忽奉旨,文武官不许私谒。自此迟些来见的,都不得见而去。黄昏时候,又奉旨,移那太子入宫。
过了两日,是三月初三,阮大铖在江北有密书与马士英。士英密奏了,弘光把那太子及从行的高成、穆虎等,俱下中城兵马司狱里。
至一更后,把轿子抬那太子到中城狱来。时已大醉,狱里设一大圈椅,那太子坐在椅上,便呼呼睡去。到了天明,中城副兵马侍立在旁,那太子开眼见了,问道:“这是何处?你是何人?”副兵马道:“这是中城兵马司,小官是中城兵马。”那太子道:“你自去,我还要睡睡儿。”又闭眼睡。睡不多时,开眼见副兵马还在,问道:“你何故不去?”副兵马道:“该在此伺候。”又问道:“这纷纷往来的,是什么人?”副兵马道:“是走道儿的。”那太子道:“既是走道儿,为何都这般褴缕?我知道了。”副兵马找铜钱一串,放在桌上道:“恐爷要用。”那太子道:“我不要用,你拿了去。”副兵马道:“怕要买小东西,留在这里不妨。”副兵马才走去,四个校尉走来,叩头道:“校尉们服侍爷的。”那太子道:“你们把钱去买香烛来。剩了的,你四人拿去分了。”校尉买香烛至,那太子问了南北向,便叫点了香烛,拜倒在地,大叫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放声大哭了一场,才立起身来,尚哭个不止。人人为他掉泪。正是:
不知真赝堪凭吊,铁石肝肠亦惨然。
且说通政杨维垣,已转升了左都御史。南市那些轻薄的秀才,就造一谣言道:“马阮张杨,国势速亡。”本是满京人不服的了。维垣见有那太子一节,不管真假,忽飏言道:“驸马王昺侄孙王之明,状貌与先太子无二。”兵科给事中戴英,就把这话作了证据,上一本道:“奸人王之明,假冒太子。须敕多官会审。”
初六日会审那太子,在于大明门外。众官先后都到,那太子东向踞坐。一官取禁城图放在他面前,问道:“这可是北京宫殿?”那太子指承华宫说:“这是我住的所在。”又指坤宁宫说:“这是我娘娘住的所在。”一官问:“公主今在何处?”那太子道:“不知,想是死了。”一官问:“公主同宫女,早叩周国舅门?”那太子道:“同宫女叩国舅门就是我。”刘中允问道:“我是东宫讲官,认得我吗?”那太子看了一看,只不言语。问他讲书在何处,说在文华殿;问他仿书,说是诗句;问写几句,说不拘。刘中允又问别事,那太子笑道:“你道是假的?就做假罢了。我原不曾向皇伯夺做皇帝。”众官商议,依旧把轿子送入中城狱,具疏将口词录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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