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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驰上了个厕所出来,手里边转着钥匙扣:“我上车走了啊。”
我说:“再玩会儿啊。”
他扭头:“玩什么?”
我笑了两声:“那行。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打个电话。”
他比出“OK”的手势,关上车门又从窗子里探头出来:“对了,那儿有个摩托,你们有急事儿啥的就开那摩托就行,给我打电话也行。不过摩托记得给人还回去啊。”
“知道啦。”
“走了啊。”
我送走蒋驰,回头看,李迟舒还抱着他的书包坐在堂屋里,望着墙角一盒打开的浆糊似的玩意儿发呆,应该是屋主留的。
我说:“不上楼去看看?这几天可都要住这儿,条件不好的。”
他问:“这是谁的家?”
“我的啊。”我伸手把他从长凳上扶起来,“家里老一辈的房子,我小时候就在这儿长大的。爸妈让每年都要过来住几天。让你陪我,挺不安逸吧?”
——沈抱山,说起谎话越来越熟练了。
“没有。”李迟舒这才开始环顾四方,说,“你也住过这样的房子啊。”
“这房子其实挺好的。”我带着他上楼,“就怕你不习惯。”
“不会的。”他摇头,顿了顿,又抿了抿嘴,像笑又不像笑,说,“我家条件……其实跟这儿差不多,嗯……比我家要好一点。”
看来蒋驰找这房子还是不够破。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是么。”
李迟舒哪里知道,这才是我的目的。
过去那么多年,他无数次把自己青春那些黯淡无光的痕迹藏在与我谈笑时的字里行间,却从不肯全须全尾告诉我所有。我似乎知道他曾经的贫穷、困苦与孤独,那样的他总是在我的脑海中呈现出一种片面式的想象。
后来我发现,我其实对他知之甚少。他掩藏在平和笑容下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和回忆的穷苦,就像他住了二十年的那个老房子一样,从不肯向外透露半分。
每每他谈及他的学生时代为了省钱而捉襟见肘的拮据日子,我一想深挖几分,多问一点,他就摇摇头,用他最典型的那副笑容把人挡回去:“你不知道的。”
“真的很穷。”他那样的笑最温和不过,最疏离不过,“你无法想象的。”
一生至此,我陪他走过这许多年,他都不肯带我回那个地方看上一眼。
他把那个全须全尾都在痛苦着的自己,连同自七岁起,十几年来真正会让他想起就犹如撕扯伤疤一样触碰到他的自尊与自卑的过去,都锁在那个房子里。
连我也成了和蒋驰那样触及不到他的贫苦的局外之人。
可是被他关起来的那个李迟舒,越锁就越孤独,越不可触碰就越难以磨灭,最后和那一屋的黑暗融为一体,吞噬了他自己。
所以你看啊,李迟舒,你和沈抱山一起站在本还可以再破烂一点的房子里,这个人也不是多遥不可及的,你与他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天沟地堑。他也可以吃你吃的苦,走你走的路。
别把沈抱山关在门外了,李迟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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