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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明朝士兵押解着徐海一路走来,见过繁花吹落遍地的场景,也听过枫叶簌簌作响的声音,徐海在此地徘徊片刻间,倏然挺起胸腹,似乎胸中有着永无止尽的怨言,不经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感慨世事有万千种因果变化,自己的生命随生随死,就像时生时死,时荣时萎的花草灌木一样生命飘忽不定,随时可能面临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有句谚语说得好嘛,‘世事难料是必然,祸者福兮在世间;前面自有知音在,双眉舒展享天年’,徐海希望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能再与他的姬妾王翠翘见一见面,了却他们之间的这一段情缘。在人最绝望的时刻,心里往往会将自己的毕生未完成的夙愿完成,这种现象不仅仅只有徐海就有,哪怕身遭同样处境的人也都会想完成人生中没有完成的心愿和事情。徐海站在此处踯躅不已,差不多真的是在等待着王翠翘过来能看他一眼,以示对他的颇许慰藉。
在徐海身侧的俩明军士兵在催促着他赶忙往前走时,一位身穿翠绿色褶皱连衣裙的女子迈着矫健轻盈的脚步缓缓地朝徐海面前走来,清晰地看到了她面容清秀,眉黛青颦,颊若芙蕖,齿如瓠犀,身段婀娜妖娆,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与此同时,还有她那纤细绵柔的胳膊肘子挎着一个样式极为独特的花篮子,篮子口被一叠方方正正的手帕覆盖住,里面装有热腾腾的酒水和刚刚蒸煮的几块白馒头。徐海凝视着她,是她,真的是她,她来了,不经意间从眼眶之中流淌出激动的泪水,他的嘴角微微地颤动着,一直以为,刚刚脑海里闪过的那一幅画面只是渴望“有这个可能”而已,可却没想到“有这个可能”的画幕居然成真了。
徐海擦拭着眼中的泪珠,他凝视着王翠翘,内心中伴随着复杂交错的情绪,满脸欣喜的同时,还表现愧疚之意。
徐海本能大步大步地朝着王翠翘身边走去,可是不允许徐海这个样子,因为徐海的双脚被铁链枷锁给拷住了,他只能走一步又一步地走上前去。
王翠翘看出了徐海不能大步大步地向她面前而来,她就主动朝前相迎徐海。他俩人迎面对视,撅嘴相笑。徐海的一切不烦恼倏地抛之于脑后,整个人看起来也更加精神抖擞了起来,觉得王翠翘这次过来是目送他离去的,这或许就是徐海最后一次见她了,对于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机会弥足珍贵。王翠翘朱唇微翘,臂肘间挎着的篮子顺着手臂腕滑到了手中,她掀开了篮子上的手帕子,拿出一块白馒头和一坛美酒递给了拷上刑具的徐海。
徐海接过了王翠翘手中的白馒头和美酒,他满脸笑盈盈地一边嚼着白馒头,一边畅快地喝着美酒,他不自觉地把白馒头吃完了,美酒也喝完了,用着自己的袖襟擦拭着嘴角。
在徐海身侧的俩明军士兵看着徐海与王翠翘临行别离前的温馨这一幕,俩明军士兵抑制不住各自的情感疯狂往外流露,差点儿成了吃瓜群众在旁看着甜蜜的戏份。俩明军士兵凭着他们坚定的意志忍耐了下来,立即恢复了严肃的模样,命令着徐海别太磨叽了,他们三人还要赶路,别耽搁了时辰,他们担待不起。
正是有了俩明军士兵的不断督促,徐海开始对他们俩有了些许不耐烦的感觉。因为当下的离别,可能是就是一个生一个死,也就是说一个在阳间生活,而另一个在阴间幽渡。
徐海回头瞪了俩明军士兵一眼,让他们别在唧唧嚷嚷了,觉得他们太烦人,用眼神示意着他们不要催话。徐海这次难得能与王翠翘说一会儿别离之语,他不想有任何人打扰他们俩甜蜜而温馨的氛围。
徐海与王翠翘两手相握,相互对视,俩人的眼眸子谁也离不开谁,生怕有一眼会错过彼此。他们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忘却了他们彼此身周的事与物。
时间一点一点的在流逝中,俩明军士兵始终还是等不住了,他们挎着徐海的胳膊直接往前走去。徐海大叫王翠翘的名字,他的手臂不断地往前伸展,欲要抓住王翠翘的手,别离之痛渗透他心啊,哪怕再给徐海一秒钟的时间,去抚摸王翠翘一下,他都会心满意足的。
俩明军士兵还管得了徐海的时间够不够,充分不充分啊,直接办好差事不就行了嘛,还听徐海在这废话叨叨,岂不是耽搁了他们送徐海入狱的行程了么?徐海现在被刑具牢牢地束缚住,无法活跃起来,要是往常那样,徐海早就一巴掌就拍在了他们的脸上。对于徐海而言,最痛恨不过在自己的背后乱嚼舌根子的人,他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身边嘟嚷着、催促着,而且总能发觉出一些令他自己不太舒服之言,他不经意间就会龇牙咧嘴起来,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徐郎……若下辈子有缘,咱们来生再会!”王翠翘泪流满面,她那如陶瓷般的脸颊上增添了一丝丝润滑的光泽,她的内心深处已然爱上了徐海,这事儿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她的内心仍然有一丝伤感,也有一丝愧疚,带着颇为迷惘的心情凝视着离她渐渐远去的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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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王翠翘真的哭了,哭得不知道用何种言语来表达她现在是处于这般境地的心情,她一刻也没有挪几步,前进好还是后退好,仍驻留在原地,随着秋风吹拂而来,她的连衣裙也随之一扬而上,裸露出了两条白皙紧致的双腿,任凭秋风如何吹打,王翠翘仿佛已然失去了知觉一般,或许对于徐海离她远去的那一幕来说,无疑是给她脆弱的内心深处遭受到了猛烈的打击,已经麻痹了自身的神经,故而她已经感觉不出来自己是否有知觉上的反应。
而另一头,俩明军士兵携押着徐海一路走来,擦着汗水,已至嘉兴县衙牢狱房内。
与此同时,辛五郎也押送到了此地,只是比徐海来得稍晚了些。辛五郎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景后,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儿,这一进牢房,九成几率不会从牢内平安地活着出来。
辛五郎感慨是非之后,他随着俩明军士兵进了牢房,恰好碰见了刚刚送进牢狱里的徐海,辛五郎满脸浮现出诧异的神色,觉得不应该呀,为何徐海会同他一起坐牢,这难免使得辛五郎有所怀疑,总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眸子,左一揉揉眼睛,右一揉揉眼睛,瞪大滚圆的眼珠子,看清人确实无疑是徐海本人,并不是长得像徐海的人故意在辛五郎面前招摇吓唬,以震胆魄。与此同时,徐海扭动着脖子,斜睨着一直在看自己的辛五郎,示意辛五郎这样看着他,觉得现在被刑具牢拷的自己对于辛五郎来说,无疑是给他最好的回报。
想到这儿,徐海不由得露出羞怯之色,之前他在金塘岛捉辛五郎时,是那样的英姿骁勇,一路艰险通过门门难关,终获辛五郎,可没想到的是竟然沦落成了辛五郎的笑柄之事,这是徐海的人生中莫过于此的痛楚疤痕。
“辛老弟啊,你就别看为兄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如今一场,理应该体谅彼此的情绪,对吗?”徐海坐在牢狱的稻草床上,两臂肘抵着膝盖,两脚在地上空荡几下,黝黑的双眸凝视着不远处一直站立向他的辛五郎,徐海之前的神色立马变得十分淡然起来,不屑地说道。
辛五郎挺起胸腹,信誓旦旦的对徐海说道:“我的徐兄呀,今非昔比啦,现在的咱们两个就如同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咱们俩人的命现在是连接在一起的,哪个都不会离开谁,否则的话,就是相互背叛,即便化身为厉鬼也绝不放过!”
徐海惊愕之余,身体不禁猛然一颤,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处于悬崖边缘,却从未发出过如此恶毒的誓言。辛五郎显然是看到了徐海当前的困境,才敢如此嚣张地放言,或者说,辛五郎心中早就有了些许打算与计划,尽管他与徐海曾并肩作战,是最亲如蜜饯的好战友,他们如今的立场发生了根本上的改变,也就此刻俩人的思想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何况,自徐海投降于胡宗宪的那一刻起,徐海便失去了“天差平海大将军”这个显赫卓绝的称号,并且也背叛了王直。这是基于辛五郎的观察和判断所得出的结论。
然而,徐海并非真心实意地想要背叛王直,他之所以选择向胡宗宪缴械投降,实则是迫于当前的形势所迫,别无选择。如果双方军队再次交锋,徐海所率领的倭子武士必将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和死亡,而胡宗宪一方也同样难以幸免。此外,徐海对胡宗宪的为人颇为欣赏,他看重胡宗宪信守诺言的品质,喜欢其直来直去的性格,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不喜欢讲一些耐人寻味的心里之言藏着掖着,总的来说,胡宗宪是一个直敞心扉的人。因此,徐海认为与胡宗宪暂时保持良好的关系,或许能够为徐海带来一些缓冲和转机。
徐海可却没有想到的是,他知道有这么一劫需要过关卡,可是事发也太突然了,不但没有一些缓冲与转机的余地,反而早早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是啊,咱们就如同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需要齐心协力,方能化险为夷啊。”徐海叹口气儿,以安慰一下他自己那颗幼小的心灵说道。随后,徐海缓缓地从稻草床榻上站了起来,走到辛五郎的面前,双眸一刻不停地注视着辛五郎,徐海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辛五郎的胳膊,斜撇着嘴角,“如今咱们都到这生死攸关的关头了,说什么,也得要团结友爱啊。我知道你想些做什么,也想说些什么,最好别在这儿耍什么鬼手段,否则咱们双方谁也逃不了什么好处。”
辛五郎夸夸其谈道:“俗话说得好嘛,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呀,更何况这是在牢狱里啊,乌漆麻黑的黑压压的一片,关在这间狭窄而阴巢的牢狱房内,九成离阎罗殿就不远了!谁有闲工夫跟徐兄你搭茬儿,戏耍你,咱们说好要同舟共济,我不可能拆自己所上的这个台的,不然的话,岂不是自己在毁自己的前程么,我怎么可能做出害人不利己的事情,你说对吧?”
徐海觉得辛五郎在他的身边总能在吹嘘似的念叨个不停,讲出来的道理堪称是独一无二的理由,让徐海一时间分不辩真假,稍稍地哽咽着一口气后,随即说道:“辛老弟啊,你说得这些话固然是非常有理,可是现如今的问题,咱们只能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牢笼内苟且偷生的活着,你是这个意思吗?”
“徐兄,怎么能这样说为弟呢,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你了,你把我的‘锅底’都捅了一个大窟窿,我怎能不念叨你呢?!”辛五郎听后,满脸苦笑不已地说道。
徐海缓慢地将手放了下来,笑着说道:“呵呵呵,辛老弟呀,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言,为兄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妨直言一说。”
徐海接着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还是怀疑我?”辛五郎忽道。
徐海坦然自若地对辛五郎说道:“无论你还是我,我还是你,到这生死存亡关头,所谓患难见真情是主观感受罢了,要是我说啊,什么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呀,统统都是屁话儿,一点都不沾边际的哲理,倒不如说各自逃命去吧,反正呢,每个人都有私心杂念,有句话古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将此话改成了‘兄弟本是笼中雀,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确切说得就是咱们两个啊。”
辛五郎默默地在嘴巴里叨咕了一下:“‘兄弟本是笼中雀,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确实能反应这个现实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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