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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着了。”
今夏一滴眼泪砸到青砖上,迅速渗了进去。
杨程万望着她,胸脯起伏难定,却再难说出话来,半晌才道:“都出去吧。”
今夏低着头起身,默默地退了出去。杨岳踌躇了片刻,也跟着退出去。
门刚刚被杨岳自外头掩上,杨程万浑身脱力般靠到硬梆梆的瓷枕上,满眼尽是方才不敢显露的焦灼之色。
“今夏……夏爷、夏爷……我的小爷……”杨岳寻到蹲在墙角抹眼泪的今夏,好言好语地哄她,“我爹爹肯定是这些日子给憋坏了,天天呆屋子里头,还得喝那么些药,换谁都是一副暴脾气,是不是?”
“可我……想找父母也没错呀,他以前从来不拦我的。”今夏抽泣道,“我没错呀!”
“是、是,没说你错!找父母当然没错,这些年我们不都帮着你在找么。”杨岳摸摸她脑袋。
“那头儿干嘛这么凶骂我?”她越想越发觉得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他肯定是怕你吃亏,锦衣卫又不是一般人,是不是?”
今夏吸吸鼻子,抹抹眼睛转向他,哽咽问道:“我是不是特没皮没脸啊?”
“……不是,不过我觉得……”杨岳斟酌着语句,“这些日子,你确实和陆大人走得太近了些,他那种身份,还是远着点好,你说呢?”
“我就是觉得,他人其实挺好的。”
“再好他也是锦衣卫,他爹爹又是陆炳。仔细想想,说老实话,他那身份,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在他眼里,咱们俩就也就跟小狗小猫似的,大概觉得有时候逗着还挺好玩。”杨岳劝她,“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今夏埋下头,半晌不吭声,过了许久才闷闷道:“我知道了。”她站起身来,用衣袖胡乱将脸擦了擦,泪痕犹在。
杨岳摸摸她脑袋,叹了口气,领着她到灶间外:“你先洗把脸,我早起做的饼你包两个带走。”
今夏点点头,自去水缸边,舀水洗脸,接了包好的饼揣怀里,在杨岳不甚放心的目光下,慢吞吞地出了医馆。
走了半条街,她都没想起来自己该去哪里,恍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该去找谢霄。
墨汁在砚台中已微微有点发干,修长的手指持着狼毫,悬在纸上半寸,却久久未落下。清风自窗外拂入,轻掀书页,沙沙作响。陆绎微凝着眉,全神贯注思量着什么,完全不为所扰。
他的记性甚好,自京城临走前看过的卷宗,尚历历在目——杨程万,字邵君,江西临江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后任锦衣卫经历。擅使刀、剑、长枪,轻功可飞檐走壁,擅长追踪术。嘉靖二十七年,因腿疾难愈,辞去锦衣卫经历一职,任六扇门捕头。
此番下江南,要求六扇门由杨程万随行,其实是陆炳的意思,包括到扬州之后让杨程万找沈密沈大夫治疗腿疾,也是陆炳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其中缘由,陆炳却对陆绎闭口不谈,只说杨程万早年在锦衣卫中也算是一名得力干将,不忍心见他晚年凄楚,所以要陆绎好生相待,把他腿疾治好是正事。
杨程万,江西临江人,他怎得会在福建住过多年?陆绎细回想杨程万的口音,并听不出有福建口音。
杨程万的腿疾从何而来,爹爹并不说。
陆绎直至到了扬州,才在杨程万无意之中得知他的腿竟然是在诏狱被打断。
诏狱!那是爹爹说了算的地盘,莫非当年便是爹爹要打断他的腿?可今时今日为何又要自己对杨程万以礼相待?这些令人费解的事,陆绎不能问陆炳,因为他知道爹爹不想说的事情,即便是到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还有今夏,袁今夏……他干脆搁下笔,烦恼地捏了捏眉心。
女捕快虽然少,但不是没有,便是锦衣卫耳目之中,也有不少女子,善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样样练得,这并非稀奇事儿。他在京城时就知道杨程万手底下有这么个女徒儿,不以为奇,不以为异。
但她是被收养的,他未料到。此刻深悔那时候没有多调一份卷宗,眼下身在扬州,要调阅京城中的档案卷宗,不是不能,而是要费些时日。
热闹的街道,一对石狮子……
他不胜烦忧地靠回椅背,这样的街道,这样的石狮子,在大明朝比比皆是,她凭着零星记忆想寻家人,无异于海底捞针,谈何容易。
何况,寻着了就是好事么?他觉得未必。
上次写信要求调阅“爱别离”刑具下落一事,尚未收到回复,他转头望向窗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再犹豫,复在砚台上滴上几滴水,研了研,蘸墨写信。
正写着,一只白鸽扑哧着翅膀,堪堪停在他窗台上,咕噜咕噜地叫着。似经过长途飞行,鸽子原本洁白光亮的羽毛灰扑扑的。
“总算是等来了,动作越来越慢。”陆绎皱眉搁笔,轻柔将鸽子抱过来,解下鸽腿上的细筒,取出其中细绢纸卷成的纸条。他并不着急看纸条,先起身将鸽子放入竹笼之中,添了米食和水,看鸽子咕咕咕地吃起来,这才复坐回桌旁,展开手心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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