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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看了看苏佑,点头道:“看来温兰对你防备之心甚重,他拿了潋儿,既要挟了朕,又要挟了你,以一个孩子就挟持了两国的君主,不可谓不精明老道。”
苏佑见她瞬间便看破了自己与温兰的关系,吃惊道:“何以见得温兰对我有防备之心?”
“又岂止是他对你有防备,你们之间半斤八两,你不也防他防得厉害么?若你对他没有猜忌,为何不唤他一同来与朕说话,却要另寻这僻静之所?”
明皇深谙帝王驾驭之术,又以慧眼识人断面,苏佑的小心思在她眼里不过如同儿戏一般,如何瞒得过去。
“罢了,朕知道你对潋儿的心思了。只是你也要明白,既然你是一国之君,朕也身居碧海的帝位,那就不能只论这些儿女私情。霖州一役,碧海与伊穆兰已是两败俱伤,接下去,你打算对碧海做什么?想要杀了朕?”
“不不不……”
“即便你没有这个心思,其余人呢?你即国主之位不过寥寥数月,朕相信你的这个王位还没坐踏实,单是温兰一人就够你对付了。”
“陛下……”苏佑刚一开口,明皇打断了他。
“你既然也是一国之主,便和朕是对等的身份,不必以陛下相称,称国君即可。”
苏佑勉强改口道:“……国君说得不差,我确实方归故国不久,人心未稳,但我想要保国君性命无虞是出自真心,其余人那边我定会全力周旋。”
“周旋?”明皇又是一声轻笑,“如何周旋?”
“这……”苏佑一时语塞,论战场上的谋略他尚且心中有底,但论朝堂上的较量他确实不那么在行。
明皇见他说得毫无把握,叹道:“我碧海国境,三分土,七分水。便是你们杀了朕这个国君,也难将全境尽收囊中。北境之人不习水战,倘若你们想要一座座州县城池攻下来,只怕会被消耗殆尽。单是一个霖州便已如此惨烈,其余的州县你们也打算如法炮制么?要知道强弩之末尚不能穿素缟,何况朕在南疆还有个柳明嫣。想得太液,易。想得碧海?难!”
苏佑知道明皇的话语中有虚张声势的地方,毕竟霖州城是汇集了碧海国所有的兵力和精锐的将才,其余州县早已被抽得空虚无备,不可同日而语。但她的剖析却全然在理,以伊穆兰现在残缺的实力,确实无法立刻吞下千湖万岛的碧海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佑亲自乘坐过南疆的鲲头舰,碧海国于水上的实力有多雄厚是心知肚明的。
明皇继续说道:“何况苍梧国的李厚琮还躲在一旁就这么候着,只等你我斗得筋疲力尽,他便可渔利了。你久居苍梧,难道就不曾领教他的手段么?”
苏佑听她提到温帝,心中暗叫。怎么会不曾领教?落英湖之劫不就是他与朱芷凌联手之举么?看似道德明君,实则深藏不露。
明皇见他神色犹豫起来,知道自己的话是入了耳。
她料定苏佑不会将他怎样,既然连阡守阁暗道的事都没有告诉祁烈,显然是真的想暗中相助,但温兰在伊穆兰的一席之地也不可小觑,他对自己怎样可就不好说了。
既然苏佑避开温兰来找自己,那就趁此良机把利害关系说给他听,只要他能听得进去,总会去说服温兰等众人。
此外,明皇也很清楚一点,温兰是靠着把朱芷潋困在伊穆兰商馆才拿捏住苏佑,自己却不用。潋儿在哪里都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只要她点一点头不反对苏佑与潋儿的情意,潋儿在哪里她都能拿捏住苏佑。
这一点上,温兰与自己相比可是落了下乘。
苏佑见明皇说得十分犀利,也不拐弯抹角,“嗯”了一声。
“国君所言确实在理,伊穆兰人对碧海国南境的情形知晓得不多,但我自幼受教于慕云氏,自问还是清楚的。其实不瞒国君,此次南征并非我本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也知晓,一旦两
国兵戈相见,定然是尸横遍野百姓遭殃,就像这霖州城,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这些年来也尚可安居。如今所幸百姓已纷纷往南方避了难去保得性命,却不得已背井离乡弃了家园。霖州尚且如此,不日兵临太液城下,真不知那国都的繁花似锦还能幸存几何。你我皆是一国之君,若不能安民于内,靖难于外,岂非羞颜?然而我现在虽有庇护百姓之心,也确实想不到之后该如何收拾这残局。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回北漠必然遭遇雪暴寒雹,退是不能退了。但向南进了太液,看似能于国都立足,实则成了四方州县的众矢之的,我担心反而会入了困境。国君是明白人,这等骑虎难下之势,我也是坦诚相告,若国君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言。”
明皇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这个年轻人,看得倒是明白,心思也纯正,可见慕云佑教得不错。朕方才说了,眼前已是两败俱伤,已无力缠斗。既然如此,何不就此罢手,以和为贵呢?伊穆兰的境遇朕是知晓的,北漠荒芜,确实生计不易,然而朕也非无情之人,既然身后是天灾雪暴,那么朕也愿意请诸位去太液国都避一避。国都周边尚有粮仓六座,取出两座便足以供应你们过冬了,待过了天寒地冻回了春,朕再指两座粮仓于你们,带回伊穆兰去,也算是朕尽了地主之谊。岂不两下欢喜?”
明皇将话说得轻描淡写,两国明明已经斗得头破血流,却说得如同亲朋好友登门拜访一般的稀疏平常。苏佑暗忖,这明皇果然是地地道道的碧海人,既多钱又善贾,一出手便是四座粮仓,须知一座粮仓的存粮便够整个国都吃一年。可我伊穆兰大军已到了国都门口,倘若换成温兰,任你指或不指,这六座粮仓都是我的,你又能奈何?拿已落入对方腰包的筹码与对方讨价还价,真是碧海人的好手段。何况我并非三岁小儿,无论她说得是对是错,这样出言打发我,岂非心存小觑?
当下脸色一沉,有些不悦。
明皇见他改了神色,也自觉有些轻视于他,虽口称身份对等,总把他当成个孩子来看待,当即陪了一笑,道:“朕的话还未说完。国君,朕知道,之前碧海与伊穆兰之间有什么芥蒂尚有刃族从中斡旋,如今都已撕破了脸,已没什么可顾忌的。贵国剩下的几万大军南下就算占了整个太液,朕怕是也无心无力去阻止什么。然而有一件事,朕希望国君三思而后行。”
“什么事?”
“钱粮都是一样的钱粮,可是‘赠’还是‘夺’,就大不相同耐人寻味了。若是赠,朕只需一句话,不仅是国都,碧海四境八州七十四郡无不奉命朝纳,然而若是夺……你们最多也不过是夺了太液一城之富,且名不正言不顺,招了碧海百姓的怨恨,到时候需步步小心防着冷箭不说,只怕光是沿途搜刮,这一路走下来就要耗上数年了吧?你们有这个余力么?”
苏佑心想,这明皇果然老道得很,说得好听叫赠,其实就是赔钱求饶嘛。而且恐怕赠予钱粮事小,借赠粮之名想要保命才是真正目的。毕竟各州县都是奉敕命交纳钱粮,明皇一死,何来敕命?她这是叫我不要闹得鸡飞蛋打,见好就收的意思。
苏佑一直都知道明皇是老谋深算之人,但一想起如此人物竟然会有小潋这样心纯如镜之人,不禁暗自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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