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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娘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她梳了个光头,穿了身布衣,跟李生一起出了门。她跟院子里的姐妹们告别,姐妹们都很感动,纷纷送她东西。不一会儿,杜十娘就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了。姐妹们又说:“李生跟你千里迢迢,路上肯定需要钱。”于是又每人送了一箱子东西。箱子里有什么东西,李生不知道,杜十娘也装作不知道。
天快黑了,姐妹们挥泪告别。杜十娘跟着李生到了旅馆,一看屋里啥也没有,李生就两眼发直地盯着桌子。杜十娘脱下左臂上的生绢,扔给李生二十两银子,说:“拿这个当路费吧。”
第二天,李生雇了车马出了京城,到了潞河,附上了一艘出使的船。到了船上,钱已经花光了。杜十娘又露出右臂上的生绡,拿出三十两银子,说:“这下可以吃饭了。”
李生接连遇到这么多好事,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两人从秋天走到冬天,一路上李生觉得幸福极了,跟杜十娘发誓要白头偕老。
到了瓜州,两人下了出使的船,租了条小船,准备第二天过河。那天晚上,月亮挂在江上,像一面镜子。李生对杜十娘说:“自从出了京城,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的。今晚咱们有专船,啥也不用怕了。再说江南的月色,哪比得上塞北的风尘呢?咱们也别这么闷着了。”
夜色中,月光如水,洒落在宽阔的江面上。杜十娘和李生手牵手,坐在船头,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李生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举起酒杯,邀请杜十娘为他唱歌助兴,以酬谢这轮皎洁的江月。
杜十娘微微一笑,轻启朱唇,歌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她的歌声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乌啼猿咽,让人听了心生怜悯。
这时,旁边的一艘船上,有个年轻的盐商正在喝酒。他今年二十来岁,长得一表人才,在青楼中颇有名气。他听到杜十娘的歌声,顿时被吸引住了,神情陶醉,仿佛要飞起来一般。可惜歌声很快就消失了,他通宵未眠,一直想着那美妙的旋律。
第二天早上,风雪交加,渡江受阻。盐商得知李生的船上有位绝色佳人,便打扮得整整齐齐,来到李生的船上。他假装与李生套近乎,邀请李生上岸喝酒聊天。酒过三巡,盐商开始试探李生:“昨夜那美妙的歌声,不知是为谁而唱?”
李生如实相告,盐商又问:“你渡江之后就要回故乡了吗?”李生叹了口气,告诉盐商他因为杜十娘而无法回去:“她打算带我在江南的山水间游玩。”
两人推杯换盏,李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心事都说了出来。盐商听后,眉头紧锁,对李生说:“你带着这么个美人游历江南,难道就不怕惹上麻烦吗?江南的人最擅长轻薄之事,一旦情到深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别说杜十娘这样的女子,她的心思谁猜得透?说不定她会利用你作为跳板,在前路上与别人幽会。到时候,你在江湖上就会名声扫地。我听说,父亲和女人哪个更亲?欢乐和危害哪个更重?希望你好好想想。”
李生听了这番话,开始愁眉苦脸起来:“那我该怎么办呢?”盐商说:“我有个好主意,既方便你又对你好,只怕你做不到。”李生急切地问:“什么主意?”盐商说:“如果你能割舍对杜十娘的感情,我愿意出千金买她走。这样你就可以回家报平安,也不用再担心路上的危险了。希望你好好考虑。”
李生漂泊多年,孤身一人,虽然对杜十娘情深意重,但听了盐商的话,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既想回家报平安,又舍不得杜十娘。心中矛盾重重,仿佛被困在进退维谷的境地。他只好低头沉思,以辞别盐商为由,打算回去和杜十娘商量。于是两人携手下船,各回各的船上去了。
夜色已深,杜十娘挑着灯,等着李生过来小酌一杯。李生看着她,心里那股冲动简直快压抑不住了,但嘴上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两人最终相拥而眠,打算好好休息一晚。
可是到了半夜,李生突然悲从中来,哭个不停。杜十娘急忙坐起身来,抱着他问道:“咱俩在一起快三年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你都没哭过。今天渡个江,本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伤感呢?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是你想离开我吗?”
李生一边哭一边说着心里的苦衷,把之前跟盐商说的事情都告诉了杜十娘。杜十娘这才松开怀抱,对李生说:“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啊?真是个大英雄!你得了千金,可以回去见父母;我得了自由,也不用拖累你。这真是既合乎情理,又符合礼义啊!真是太完美了!不过,那千金在哪儿呢?”
李生回答说:“我还没问你的意见呢,那钱还在那人箱子里。”
杜十娘说:“那明天早上你就去告诉他,同意他的提议。不过这可是大事,得等钱到你箱子里,我才会去他船上。”
这时已经是半夜了,杜十娘开始梳妆打扮,她说:“今天这妆,是送别也是迎新,得好好弄。”等她收拾完毕,天也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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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人已经划着船来到李生的船前,得知杜十娘同意后,高兴得不得了,说:“请丽卿姑娘把妆台作为信物给我吧。”杜十娘爽快地答应了李生,让他把妆台交给新安人。新安人接过妆台,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里面的财物一点没少。
于是,杜十娘从船上站起来,扶着船舷对新安人说:“我刚才给你的妆台里,有李郎的路引,你赶紧找出来还给他。”新安人急忙照办。杜十娘又让李生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的,正是新安人出的那千金聘礼。
夜幕降临,满船的璀璨珍宝仿佛凤舞翠霓,纷纷被投入江水之中,粗略一算,至少值数百金。李生和那些轻薄子以及两船的人,此刻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接着,李生又取出一箱,里面全是翠绿的羽毛、明亮的珠宝、玉制的箫管和金制的乐器,价值几千金。李生毫不犹豫地又将它们投进了江中。
随后,李生又抽出一个革囊,里面全是世间罕见的古玉和紫金玩物,价值无法估量。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江中。
最后,李生又抽出一个匣子,里面满是一把把的夜明珠,光芒四溢,船上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吓得大叫起来,连集市上的人都被惊动了。
这时,杜十娘又想把匣子投进江里,李生这才如梦初醒,后悔不已,他紧紧抱住杜十娘,痛哭流涕地阻止她。就连新安人也过来劝解。
杜十娘一把推开李生,狠狠地骂新安人:“你听了我的歌声就动了情,竟然代替黄莺说话,不顾神明。你就像剪断绳子让瓶子掉进井里一样,害得我差点丧命。我恨自己身体柔弱,不能拔刀相向。可你却又贪图钱财,强求拥抱。你就像一只疯狂的狗,刚追上风,又想争夺骨头。我如果死后有灵,一定会向神明告状,不久就会夺走你的性命。我藏身寄影,托付姐妹们珍藏奇货,是为了资助李郎回家见父母。现在你故意暴露我,是想让人知道李郎是个瞎子。我为了李郎,眼睛都快哭干了,魂魄也多次离散。李郎的事好不容易快成了,你却不想和他携手共进,反而像簧片一样善变,害怕被人发现,一朝抛弃我,就像丢弃残汁一样轻易。你却还贪图这些残剩的东西,想收回覆水,我还有什么脸面听你挽留!今生已矣!东海沙明,西华黍垒,这份怨恨纠缠,哪里会有尽头!”
于是,船上和崖上的人都流下了眼泪,骂李生是负心人,而杜十娘已经拿着明珠跳进了江水,再也没有起来。
这时,目击者们都想冲上去打新安人和李生。李生和新安人各自划船分道逃去,不知去向。唉!像杜十娘这样的女子,哪里愧对子政所称赞的烈女呢!即使是深闺中的秀女,她的贞节又怎么能够超过她呢!
宋幼清说:我在庚子年的秋天从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年底空闲的时候,我拿起笔来记叙这件事。写到“妆毕而天已就曙矣”时,夜深人静,困倦不堪,我就上床睡觉了。梦中,一个披发的女声对我说:“我羞于让人间知道这件事。最近冥司可怜我,让我稍微掌管一些风波,间或干预人间的祸福。如果你为我写传奇,我会让你生病。”
第二天,我真的生病了。过了几十天才好。于是我把这件事的稿子放在一边。丁未年,我携家南归,在船上检查箱子里的稿子时,发现这件事的记录还在,我不忍心让它湮没无闻,就急忙拿起笔来补充完整。我只怕她再来作祟,让我捧腹大笑。于是我在纸尾写下这些话,以记录这件奇异的事情;同时寄语杜十娘:“传奇已经写成了,以后你路过瓜州时,请不要兴风作浪来虐待我。如果不见谅,我渡江后一定会再来找你。我宁肯折断笔头,和你一起变成盲人!”
当时是丁未年秋七月二日,距离庚子年已经八年了。我乘船行驶在卫河道中,距离沧州大约一百多里。没过几天,女奴露桃突然掉进河里淹死了。
四
元和年间,有个叫高昱的处士,整天以钓鱼为乐。某天,他把小船停在昭潭上,夜深人静,三更已过,他却毫无睡意。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潭面上竟然长出了三朵巨大的芙蕖,红得耀眼,美得不像话。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三朵芙蕖上,竟然各坐着一个美女,穿着洁白如雪的衣服,容貌美丽得就像神仙一样。
这三个美女开始聊天,其中一个说:“今晚的水波好平静,月亮好明亮,真是适合赏景聊天,谈点玄妙的事情。”
另一个美女说:“旁边有个小船,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听到我们说话?”
第三个美女不以为意地说:“就算有,估计也就是个打鱼的,没什么可怕的!”
她们互相打趣说:“都说‘昭潭无底橘洲俘’,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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