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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幕布留有一处可以拉开的空缺,大师站在外面纠结了一会儿,做了十分钟心理建设,这才深呼吸了一下,拉开绿色的幕布,猫着腰钻了进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装修立时让他震惊了一下——那古香古色的房檐,精细雅致的门扉,那雕花,那实木的香气……还真对得起他给装修公司的那一大笔钱。
大师着迷地看了一会儿,便看出了门道。这些木头看质地、看颜色、看纹理、看打磨,恐怕也是上了年头的老料子,就算他给装修公司再多一倍的钱,光这个门脸也装不下来。
看来是那老板自己拿出来的好东西。
大师忍不住伸手摩挲那扇雕花大门,又摸又闻地鼓捣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抬腿走了进去。不过说实话,即使他知道这老板手里有许多好东西,也不敢经常过来。毕竟那是个……据说活了很多年的老妖怪,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打啊!
进了店铺,大师发现大堂敞亮了许多。因为周围的博古架上都空空如也,看起来还没开始摆放东西。他扫视了一圈,就习惯性地抬起头分析房梁的结构,这才注意到这间大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被改成了重檐庑殿顶!
重檐庑殿顶是中国古代建筑中最尊贵的形式,通常只有皇宫的主殿或者佛寺才能用这样的架构。庑殿顶是房顶有四面斜坡,又略微向内凹陷形成弧度,左右两坡有四条垂脊,分别交于正脊的一端,上一层就有五个脊梁。而重檐就是在这之下又有短檐,四角各有一条短垂脊,共九脊。
幸亏这间店铺并不大,这种建筑也并不引人注目,但这回大师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是什么装修公司能在一个多月里修出来的成果了。
背后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大师都无暇去观察哑舍里的装潢摆设,胡乱和从内间走出来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叮嘱他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尤其是修缮古董是他最拿手的。反正说了一阵客套话,连口茶都没有喝,就左脚绊右脚地匆匆离去。
年轻的老板挑了挑眉,也没把大师的态度放在心上。他手里拿了个古旧的漆盒,施施然地反身走回院子里。他站在院子中央,是可以把重檐庑殿顶整个收入眼中的。若是大师站在这里,那么他肯定知道这个装修哪里有点不对。
因为在这重檐庑殿顶之上,居然没有脊兽。
老板低头看着手中的漆盒,轻声叹了口气。
这个老朋友,它也睡了很久了……
公元前233年
升平巷原本是秦国最尊贵的贵族所居住的地方,据说一整条巷子都属于这个家族。当年每天来拜会的人络绎不绝,灯火彻夜不眠,真可谓是歌舞升平。
但随着这家的族长叛逃国外,升平巷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虽然秦王并没有收回这座府邸,但显然这个家族已经负担不起这座宅子的一应花销,遣散了奴仆,把偌大的宅院分开陆续租了出去。
几十年下来,升平巷便成了贩夫走卒经常流连的地方,时间久到他们都已经忘记这片府邸的主人到底姓什么了,就连府邸上的牌匾都落满了灰尘,隐约可以看得出来有个“甘”字。
在一处府邸的偏门处,从开春起,就有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坐在门槛上,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泛黄葛衣,抱着一捆书简,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一开始还有人好玩地上前逗弄他、与他聊天,但后来发现这是个除了读书简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便也就摇摇头离开了。事实上,他们也知道这年头能有书简的,都是大家子弟之后,只是看这孩子的衣服和苍白的脸色……这家应该穷得只剩书简了吧!
不过久而久之,经常在升平巷走动的人家也都习惯了这个坐在门槛上的孩子,也没人相信他真的能看懂那些晦涩的书简,毕竟这年头识字的人都极少,许多人都觉得这孩子只是拿着书简做做样子而已。而且这孩子还喜欢每天在看完书简之后,抬起头眺望着远方看着夕阳,直到太阳落山。
“夕阳美乎?”一把年轻清朗的嗓音从孩童身侧响起。
“我观之,并非夕阳也。”男孩儿并没有侧头,而是继续凝视着西方天空慢慢落下的夕阳。他身边的这个人已经坐了半晌,没想到要说的居然是这么无聊的话题。
“哦?那是何物?”那人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孩童如此口齿伶俐,并且言语沉稳,比起才牙牙学语的同龄人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顺着这孩童的视线望去,眯了眯双目,道,“可是咸阳宫乎?”
“然也。”男孩儿微微翘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领悟到了为何男孩儿喜欢坐在门槛处读书。因为从开启的院门往里看去,狭窄的院落中堆满了杂物,高高的院墙更是挡住了视线,只有坐在门槛这里,才能望到咸阳宫的一角屋檐。看着那在夕阳下更显得巍峨壮丽的咸阳宫,那人越发觉得这个孩童不简单。他曾经周游列国,这次受好友嘱托,来大秦寻找他的后人,也早就打听清楚了身边的这个小童,就是他要找的人之一。本来他打算扔下几百金就离开的,结果发现这孩子还真不一般。
“可是想进宫?”那人微笑着问道,心下却是暗道不愧是贵族之后,胸怀大志。
“非也。”男孩儿却摇了摇头,指着远处咸阳宫的房檐道,“那处风景最好,我想做那只脊兽!”
“只为看风景?”那人微讶,“尔竟知脊兽,那尔可知何为脊兽?”
“防水、护脊、美观。”男孩儿一字一顿,简简单单用六个字就概括了脊兽的功用,显然并不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因为若是别人告诉他的,应该会讲得更详细些。
“然也。”那人有些惊喜,这孩童实在是出乎他意料的聪颖。其实脊兽就是房檐上的那些兽件,其中正脊上安放吻兽或望兽,垂脊上安放垂兽,戗脊上安放戗兽,另在屋脊边缘处安放仙人走兽。工匠在两坡屋脊瓦垅交汇点,以吞兽严密封固,防止雨水渗漏,既保护了屋脊,又有起到美观装饰的效果。一般庑殿顶都是五条屋脊,放有六只脊兽,俗称便是“五脊六兽”。而咸阳宫的主殿却是重檐庑殿顶,便是“九脊十兽”。
夕阳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慢慢下落,逐渐隐没在威武雄壮的咸阳宫主殿之后。而少了夕阳的映照,那屋檐之上富丽堂皇的琉璃瓦也黯然失色,在晚霞中只剩下屋脊和脊兽的轮廓。
男孩儿收回了目光,开始卷起手中的书简。天光已经散去,家里穷得晚上都没有灯油可供他苦读,所以一天的学习就只能到这里。还好就算他家中再落魄,他的父亲和叔叔也没有卖掉家中所藏书简的意思。他们现在所住的房间里,大部分都被祖辈所收集的书简占据了。
那名不速之客扫了眼男孩儿手中还未卷完的书简,只瞥见了几行字就立时呆住了。这孩子才几岁?就开始念《中庸》了?莫不是拿在手里唬人的吧?当下便忍不住问道:“尔生而知之?学而知之?还是困而知之?是安而行之?利而行之?还是勉强而行之?”
这句话是出自《中庸》之中的一段,可作各种解释。这时的书简为何难以流传,一是因为竹简过于笨重,誊写不易;二是因为没有句读,无法断句。就算是真的识字,没有老师教导,也完全读不懂其中含义。而这人挑出《中庸》之中问的这一段,实际上说的是人的资质所分的等级,在他看来,眼前这男孩儿要是真的能读懂手中的书简,那确实就可以算得上“生而知之”了。
男孩儿并没有停止卷动手中的书简,而是安之若素地淡淡回道:“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那人闻言一怔,随即大喜。这男孩儿所说的这一串话,出自《礼记·学记》,既巧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还隐有所指,因为这一句话的最后,是“教学相长也”。这难道是暗示了他想拜他为师?哎呀!这样的徒弟,他也非常想要啊!怎么办?要不要矜持点呢!
结果这男孩儿却慢悠悠地继续道:“此乃困知勉行也。”
那人被这句总结的话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这这!困知勉行?这是在自谦吗?胡闹!这是强词夺理吧!
男孩儿此时已经卷好了手中的书简,书简沉得他必须双手环抱才能拿得起来。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头就要往院子里走,那人连忙起身扶住他,急问道:“尔缺师父否?在下可为尔师!”
男孩儿仰起了头,头一次抬眼正视这个在他身边一直唠唠叨叨的人。嗯,长得虽然很帅,但也就只有帅了。还穿一身的青色道袍,可是配上那张脸看起来就不像正经道士。男孩儿略微嫌弃地撇嘴道:“尔乃一道人矣,吾不想求仙问道。”随即便一挥满是补丁的葛衣袍袖,挥开这奇怪道人的手,钻进了门缝之中。
“啊!”那道人一惊,但惊的却不是这孩童的态度,而是他终于看清楚了这孩童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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