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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郁可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斟酌着说道:“……今日赵云生赵大人去拜会了新可汗,带去了黄金百两做为新可汗登基的大礼,亦带去了大唐皇帝的口谕:不论谁成了契丹的可汗,只要止战停戈,去长安受封,一应待遇一如当年盟约,并加封松漠都督一职……”
王维却只管追问道:“那和亲一事呢?如何处置?”
萧郁可脸色顿时阴郁了下来,扭头不看他们二人焦急的眼神,只装着咳嗽了几声,又慢慢在榻上坐下,思忖了良久,才慢慢道:“这事……大唐皇帝也有口谕,永乐本就是赐婚给契丹可汗的,一切听新可汗发落;若……若……新可汗不喜其残柳之身,那到长安之时,自会再择妙龄宗室女从之!”
他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脆响,却是阿宛一怒之下,将手中的红陶茶碗狠狠砸到了地上,溅起一地的碎渣。她显是已经怒极,一双如小兽般灵动的眸子里全是张牙舞爪的恨意,却如陷入一个无物之阵,只能徒劳地狂怒:“………听从发落?残柳之身?永乐公主为大唐在漠北忍辱负重十年,到头来,竟被自己的国人弃如敝履?”
王维亦竭力压制着胸中怒火,低沉着声音问:“当时可突于在?他竟能容忍那赵大人如此羞辱永乐公主?”
萧郁可抬头看向王维,心中暗自佩服这少年心思之缜密,不禁叹道:“你倒是聪明!当时可突于听闻,差点拔刀捅了赵大人!被我拦住了之后,他便愤愤离席而去,这朝会也不得不中止了!”
阿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捅得好!赵云生这老匹夫,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之前倒是错看了可突于,今日才知,他确是个重情重义,有勇有谋的汉子!”
可突于全然不知他在阿宛心中的形象已如此高大,他一腔愤恨、气恼、心疼,从朝殿中愤然离席,策马奔向永乐所住的偏殿。起事之后,他忍着全族的私语与嫉恨,只想着快点找到内奸归还汗位,就算报完了李失活的大恩;此时的他,恨不得立刻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不受这俗世条律所苦。
他轻轻推开她的殿门,永乐常用的沉水香如丝如缕,在静谧的殿中环绕,馥郁温软的香气一股脑扑面而来,让他躁动的心一时安定了不少。
永乐正坐在窗下,细细地补缀着大唐花钗礼衣上松散的珠子。此时的她,一扫前几月的悲苦之态,如云破日出,心境平和,嘴角亦隐隐有了笑意。自前几日听众人说起黑山木叶峰诸事,她才明白可突于这几个月忍辱负重的良苦用心。终于,她放下了因她而祸国亡民的自责,亦不再对大唐、对家族有亏欠之心,只为自己坦然而活。
可突于看着她在窗下的身影,残阳的余辉自窗外映入,将她全身鎏上似金非金的光晕,连鬓发微散的细小发梢都染上了金粉一般,浑似当年他在长安佛寺中望见的观音像一般雍容而慈悲,不由看得怔怔出了神。
倒是永乐,听到那门口的脚步声,扭头见是他,一脸欣喜道:“……释奴,终于忙完了?“
可突于看着面前玉一般的人,又想到今日赵云生的那些污言秽语,强忍下心中酸楚,嘴角扯出一丝弧度,一步步走近她,直到看到她手中缝着的花钗礼衣,面色微变,指着它停住了脚步:”这衣服……“
永乐淡然一笑,眼中却满是坚毅:”对,正是这件……十年前,我穿着它以公主之尊来到契丹;十年后,此身残破,可我做为一个和亲公主,对得起契丹百姓,亦对得起大唐生我养我之地。不管新可汗如何处置,我,已问心无愧。“
可突于望着这件象征着公主身份的礼衣,十年的守望便是由它而起,这是和亲公主的盔甲,亦是她的枷锁。若她不再是公主……这个念头如一道闪电般划过他的心田,可突于心中的愤恨、气恼、心疼、酸楚都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升腾起的一个疯狂的想法,无论如何也遏制不住。他眼底似腾起一团火,烧得他两个眸子灿如星辰,直直地望着永乐,似重叠着另一个人的身影,拉着她的手竟微微颤动,仿佛年少时第一次握住心上人的手,不敢用力却摒着劲不肯放。
是的,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了。
他低哑着嗓子道:“阿茉儿,我们私奔吧。“
第二日,天朗云淡,清风如许,唯有那阳光直射之处才能感觉到一丝夏日的炎热。
阿宛与王维二人,一早便站在天牢外的树萌下翘首期盼着。
王维悄悄扭头看向阿宛,这几日大喜大悲,阿宛竟罕见地落了胃口,原来就精致小巧的脸更小了一圈。她虽穿着男装端坐于马上,但翠眉绛唇,雪肤乌发,盈盈一握的腰身,无不透露出她女子的身份,引得这一路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忍不住偷偷向她张望。
她浑然不觉别人目光,只不耐烦地用马鞭轻轻拍着手掌,眼睛直盯着天牢的出口。
终于,虽没见到人影,却听到那门后传来一阵阵叮叮当当的镣铐声,最终哗拉拉一声全部落到了地上,不再有金石之声的响动,随之而来的就是一步步迟缓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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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宛心一阵砰砰乱跳,翻身下马向着门口奔去,才迈了几步,就看到门后转出了一个首如飞蓬的削瘦身影,身上无数的伤口新旧不一,衣衫早已破成了布条,随着他僵硬的脚步一点点地颤动着,仿佛随时要滑落。
阿宛再也忍不住,隔着天牢门口的铁护拦挥手喊道:“裴~迪~我在这里!”
裴迪伸手在眼前搭起一个凉棚,挡住这漠北夏日耀眼的阳光,让在黑暗中困了数月的眼睛慢慢适应这天牢之外的人间。
他听到声音,极力向着传来的方向睁大眼睛,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慢慢辨认出了一个修长苗条的身影,一张娇艳逼人的脸,一对闪亮又饱含热泪的眸子……阿宛的样子在他眼前逐渐清晰,再不似他梦中那样模糊而遥远,似永远隔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
她,终于又活生生地站在他身边了。
裴迪只站了一小会,夏日的阳光晒在裸露的皮肤上就有了火辣辣的痛感,却让他真实感觉到了他还活着,真好。因长时间未曾正常行走过,他几乎站立不稳,双腿酸软酥麻不听使唤。他暗暗咬着牙关,尽快地向着她走去,短短数十米一步一挪地走了好久,恰好望见了阿宛身后牵着马缓缓走来的王维,正对他露出温暖的笑意。
终于,裴迪慢慢挪到了天牢铁栏杆之外,与他们二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却不敢触碰,他心中不知是甜是苦。
王维此时细心地拿起备好的一件薄绸披风小心翼翼地给他披上,盖住那褴褛的囚衣。阿宛见他如此狼狈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伸出手想要帮他整理一下发鬓,裴迪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避开了她的手,但他眼角眉梢的锋利与戒备顿时柔和了许多,脸上露出了他素来玩世不恭的笑容,咧着嘴对他们二人笑道:“我现在……定是很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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