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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道喜”实在太过刺耳,裴将军身子微微颤抖,极力忍着心中的悲愤与屈辱。
“谁敢!“
裴迪一声怒吼,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目血红,奋力地想要站起来去踢翻那个阉人,更想一脚踢飞那道狗屁圣旨!
却有一双手用尽全力,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是柳夫人。
她挣上了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又几缕血沫喷涌而出,嘴角全是血迹。
裴迪慌忙抱着她,想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半边脸颊上沾上了,那鲜红的颜色似火,烫得他从肌肤到心肺都是疼的。裴迪的心疼得快要炸开,心底一刹那涌出的恨,恨不得挥起剑把这个世界通通砍个稀巴烂,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捧着阿娘渐渐惨白的脸,泣不成声。
柳夫人轻轻抚着他的脸,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此时如蒙上一层纱,已经失了神,声音如袅袅轻烟,时断时续:“好孩子……不要难过……感情一事,若求而不得生了执念,就是伤人……又伤已……”她知道这个一腔赤诚的孩子正痴恋着阿宛,可这人生,从来就是天不遂人愿;心中若有了执怨,便如同入了魔障,就如同今日的玉真。
想到这里,她拼命抓着他的衣襟,奋力叮嘱道:“迪儿,这世间辽阔,山川壮美……你以后,不要拘于情爱,到处游山玩水多好,阿娘的心和你一起……”
裴迪再也说不出话,只拼命点头,眼泪如落珠一般滚下。
黄内待冷眼看着,裴家终是没逆贼的胆子,再怎委屈也只能忍下了来,便斜睨了地上的柳夫人一眼,对着裴将军道:“裴将军……你们的家事……还是尽早处理得好!还得速速与我上京面圣呢!夏日濡热……拖不得!”说着,他挥了挥袖子,似要努力散去他身上的血腥气息,大踏步向着门外走去。
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裴将军手中握着的明黄缎卷如有万斤,把他钉在了原地,任他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却压得他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任由泪水流淌。
他缓缓抬头看向柳夫人,她正拼了力抬手伸向他:“旻官……旻官……”
裴将军慌忙膝行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涕泪交加:“月娘……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柳夫人却笑了:“不……庙堂高,人心疑……这么多年你如履薄冰,辛苦了……你很好……你教迪儿的……你都做到了……”
裴将军一颗心如万箭攒刺,张着嘴却哭不出声,发出了野蛮般的悲鸣。
这么多年的报国志,在这一息间,冷月凉,风烟散,转头空。
此时的柳夫人,却不看他,也不看裴迪,只伸手触向那湛蓝的天空。她想起当年洛阳夏日行宫,她们几个少女披散着头发,趁着月色,提着木屐赤足奔过甬道溜到清月池边,一边玩水一边摘下池边的茉莉花插在鬓上。那时的玉真,金仙,还有她,全然不知这一瞬,已经是她们最后的美好时光。
她嘴角带着笑意,喃喃道:“这样的夏日……真好……这时节的洛阳,到处是茉莉香气……“
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如水波停止了荡漾,一切涟漪都消失了。
这个原本爱憎分明光芒四射的女子,终其一生都在隐藏她的爱恨,收敛她的光芒,以为这样就能逃开那个充满血腥味的长安大内。
然而,上位者要想碾碎你,本与你无关。
长安,大明宫内,勤政殿。
七月流火,这漫是金砖铺地的大明宫内,毒辣的日光如丛丛箭簇,由着这些明亮如镜的砖石、窗框与琉璃瓦相互折射,倒像是布了一个箭阵一般,走几步被会被这明晃晃的光线灼伤了眼,让人不敢抬头多看。
李成器向着圣上呈上了大理寺梳理好的李氏一脉皇女的名册,惴惴不安地微微躬身站在殿中,垂着头不敢言语。
这一份名单中,至少又要有两名女子,从此走上和亲之路,难回故土。
他自然明白此事的分量,亦因为刻意瞒报了阿宛的身世,更多了一丝谨慎,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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