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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番外 李龟年（第1页）

唐朝天宝十四载十一月，洛阳陷落，潼关苦守半年，却因高仙芝、封常清被李隆基斩首示众，年近八十的老将哥舒翰被迫出战，果然大败。

乙未日，天色未亮，李隆基带着一众皇亲国戚和近侍从延秋门出逃。

自此，长安陷入一片混乱。

兵临城下，辉煌不再。

曾经人头攒动的长安，一下变得凌乱、慌张，百官巨贾们亦纷纷开始逃离；原本繁华热闹的大街小巷变得冷冷清清，人人自危，紧闭门户，不敢轻易外出。

曲江池畔的西风楼里，早已歌歇舞停，人去楼空。

李龟年散尽千金，将手上的金银细软分给了娜莉亚和一众乐工，让他们西去逃命。而他，还有怎么也不肯离开的妻子云娘，二人静静坐在曲江池边的亭子里，对着一片绚烂的夕阳，举杯对饮。

年近六十的李龟年，此时已两鬓如霜，满目苍凉。

云娘为他斟满酒，含泪笑着举了杯：“诺郎，你我夫妻一场快三十年……这盛世凋敝，繁华落尽，倒是让人能抛了平日那些客套来……“

她顿了顿，眸光微闪：“我只想问……当年，你为何娶我？“

当年的云娘，不过是梨园中最不入流的杂役婢子，无甚才艺，姿色平平。他们二人的初见，不过是她嘴馋时爬到了他院中的那棵梨树上摘果子，被他逮了个正着。云娘本以为要被重罚，可第二日，便有媒人推开了她的房门……人人都说大唐乐圣李龟年这千年铁树终于开了花，竟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收服了；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常常看着自己的眼神，竟像是穿透了自己，看向另一人。

她渐渐知道，他看的，是另一个爬到梨树上为他摘果子的女子。

李龟年默默抿了一口酒：“云娘，当年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与我共饮的人，是你……“

云娘垂眸不语，一滴泪落入酒中，涟漪阵阵。

不远处，曲江池上划过一条轻舟，一星渔火亮起。平日灯红酒绿丝竹声声的曲江，今日却只剩这一点渔火慢慢靠近，还有一曲悠然悲怆的笛声飘来。

李龟年一怔，抬头望去。

立在轻舟上一袭瘦削的身影，长须飘飘，玉簪束髻，不胜白衣，正是王维。

一曲终了，轻舟亦靠岸。

他轻轻向着亭子走来，“阿诺……你们仍在……“

王维坐下，云娘默契地为他倒了一杯酒，默默走开，就像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李龟年握着杯子转了很久，终于道：“你……居然没和王缙他们一起走？“

王维不语，半晌，轻道：“道不同……何必拖累别人……“

李龟年才觉失言，不由尴尬一笑。

他们兄弟二人同朝为官，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一个半官半隐无欲无求，一个激进功利长于钻营；一个无妻无子清灯古佛，一个娇妻美妾流连花众。圣驾西巡之后，王缙便省时度势，早早去了河西李光弼麾下较力，而王维，却宛如世外人。

见他尴尬，王维抬眸缓和道：“你不也没走？“

李龟年轻吁一口气，“长安城都空了……难得如此清静，好好享受一下！”

王维淡淡一笑：”空？同心一人去，只觉长安空。这座长安城，在我心里已经空了三十年了，也不差这几日。“

他仰脖干了一杯，低声道：“潼关已破……攻进长安，就这几日了……”

他眸中突然闪过一丝释然的笑意：“……《法句譬喻经》上说，智者能断弃，不眄除众苦。恩爱意盛增，从是造牢狱。从是出邪狱，能断老死患………我虽参不透，却莫名觉得，像是我往后人生的预言……”

李龟年满不在乎：“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如何！”

“你当年在圣上面前臧否安禄山与李林甫，他们早已怀恨在心……你若不走，危矣！”见他还是不在意，王维有些急迫，又苦笑一声道:“你不像我，母亲早已去世，我一人无牵无挂，只求来生……但你还有云娘，有孩儿们……“

李龟年拿着酒杯的手一颤，泼出一些酒液。

半晌，他沉声道：“好……明日，我去往江南……”

此时，夜幕深沉，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没有灯火通明的曲江池，只剩下那轮高悬的明月孤独地挂在天空之上，清冷至极。

看惯了曲江灯火的二人，不禁心生感慨。

月光洒落，王维静静坐着，身影略显孤寂。

他手中执着一支笛子，他轻轻横吹，悠扬的笛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少年时的曲子，在此时听来，全然不是当年意味，唯余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