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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跌坐在椅上,刚才闯进来时那股子气势汹汹要为他讨个公道的劲,早就泄得半点不剩,
正颓然地自言自语道:”我……我一片好心,竟害了他?……“
李隆基甚少见玉真这样倾颓彷徨的样子,仿佛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无助,心底泛起了一阵怜惜,更激起了一些薄怒。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漆黑深邃的眼睛沉沉地看向她,低声道:“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他如果安心做这个太乐丞,倒也不全是坏事……”
玉真急道:“他满腹诗书,才调清华,你让他去做一个朝堂上的伶人?全长安都知道他中了状元,如今这样……倒不如直接杀了他!”
“玉真!你真当朕不敢杀他!”
李隆基心底原先那一丝薄怒泛滥,一是气玉真她是非不辨,懵懂无知;更气她一介公主,竟对这样一个白衣小子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他一拍案几,盛怒道:“玉真,朕从未见你对旁人如此用心过,竟因他,对朕生出诋诟怨望!……你可知,那日在殿上朕试探他对你的心意,他却一口咬定已与他人定了婚约,还把母亲抬出来做借口……你这样自作多情自欺欺人,让李家皇朝颜面何存!”
“我知道!”玉真倒是爽快,梗着脖子道:“他与那女子的事,我都知道!”
“你……”李隆基指着她,气得手指直抖。
玉真看他真的生气了,语调不由软了三分,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湿湿的水气:“三哥……他有他的心意,我有的我心意……我们二人,都是不想辜负自己的心罢了……他看似平和温顺其实极有主见,只等慢慢等他回心转意……”
李隆基冷哼一声:“若他不肯回心转意呢?”
玉真竭力收住泪,挤出一个笑容道:“因缘际会,总有天定……”
他看着她酷似母亲的容颜,实在狠不下心,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玉真……你这般为情所困,为情所迷,定是要吃苦头的呀……”
玉真听他声音放软,扭头亦对着他笑道:“三哥……你是还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让你不顾一切的人……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我!”
李隆基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他不会想到,二十年后,当他遇到了那个女人时,他为她罔顾纲常,放下理智;他更犯下了所有君王会犯的错,使得盛世倾颓,千里焦土。
玉真出了太极宫,正见西方晚霞如血如火,最后一抹斜阳穿过丹凤门的城辇,正照在她的车辇上,金碧辉煌。这一缕阳光,似乎给了她这个天之娇女莫大的勇气,她咬咬唇,对着车夫道:“快!去西风楼!”
此时的西风楼小院中,王维和公孙娘正默默地打点杂物。他既已领了敕牒,告身和鱼符,那明日就要去长安大明宫内的教坊司就职。
得知他中了状元的欣喜还未退去,却在今日得知他居然被圣上特谕,任了“太乐丞”一职。公孙娘在宫中厮混多年,自然明白这样的授职,是多么讽刺,多么屈辱。
她一边轻轻地帮他整理着衣物,一边斜眼看着他沉静如常,如罩了一层烟水的水墨染就的眉眼,心里沉甸甸地压了一块石头,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用力地叹了口气,停下手上的活计,扭头看着王维道:“摩诘……这话我原不应该说,可不说又憋得慌!……阿宛这丫头,对不起你!”
王维收拾笔墨的手略微顿了一顿,却仍垂眸道:“公孙阿姐……这话是不必说…”
公孙娘却再也关不上这话匣子,只管愤然道:“这事,我帮理不帮亲!她出身西域,不懂这长安士族大家的人心……她与你来往之时,从不掩饰自己梨园女子或是西风楼楼主的身份……也就你,你也宠着她这样任性妄为,直到把你的文名清誉都搭了进去!……什么太乐丞!你十年苦读,难道竟是为了和李龟年一样,在御前调弦吗!”
王维听着她连珠炮一样的话,心里竟有一些酸涩——旁观者清,别人是明白他对她的用心的,可偏偏就是她不明白——她还是觉得委屈。
如果一段感情里,两个人都为对方委屈了,牺牲了,为什么还会这样不欢而散呢?
王维不愿再去想这些,倒是挤出一个笑容道:“阿姐……这个官职有什么不好?俸薪优厚,事又都是我干熟了的,不过是从西风楼挪去了教坊司,熟门熟路,更乐得清闲!像我那些同年,成日埋在案堆里,或是去了千里之外漏了风的衙门里升堂……他们倒是羡慕我这富贵清闲差事!”
“你!你是哄我不懂嘛!”公孙娘眼里涌出的泪,生生被他气得憋了回去:“我是替你不值!”
已经是第二个人对王维说这句话了。
他不想再听,亦不想再辩,沉默着走到了里屋去收拾那小山似的书册。
公孙娘坐在外间的榻上,默然地看着他在里面忙碌,看他瘦削的肩膀仿佛要撑不住那件宽大的绿色团纹罗衣,不由垂下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她为王维不值的,不只是这个沦为长安城笑柄的官职,更是因为她知道,在扬州城里,阿宛已经和裴迪在一起了。
正当公孙娘悄悄抹泪之时,小院外却传来一阵轰隆隆的车马声,像是一辆极宽敞华丽的大车停在了门口。
她正纳闷着,却看见一个满头珠翠体态丰腴的妙龄女子,身着一件红罗石榴娇花裙,外罩一件翠蓝金泥五彩绣花襦,昂着头慢慢走进院门。她一脸高傲地四处打量着这个质朴的小院,华丽的裙摆在院中微动,仿佛如落了一地殷红如火的石榴花。
这样迫人的气势,除了玉真公主还有谁?
公孙娘常在西风楼见各位皇亲国戚,倒也不露怯。她诧异之余,忙擦了擦泪,站起身到门口恭敬地跪迎道:“不知玉真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玉真这才看到这屋中还有一个女子,竟是现在西风楼的楼主公孙娘,不禁秀眉微蹙,略略上挑的凤眼透出一丝寒意,冷着声问道:“你怎么会在他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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