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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一年正月廿九帝京外城雪云蔽日
未出正月的这个日子,按说还该算是"年"的余绪:那些象征喜庆吉祥的红色剪纸仍将无论贫富之家的窗子覆盖,鞭炮的碎屑犹和着白雪及污泥混杂在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头发已嫌稍长的男人们还在边憨笑边用"正月不剃头,剃头死娘舅"这样的老话来搪塞着横眉冷目的妻子,走路已有些蹒跚的老人们还会边斥责边将孙辈们提出的垃圾夺下堆在墙角。
可是,现在,担忧与焦虑,却将喜庆盖过,各种各样的阴郁情绪交织在一处,化作巨大的伞盖笼罩在帝京的上方。虽非视力能见,却令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极不好受。
自十四日前,孙无法夺下盛京并宣告天下将于今秋起兵开始,这伞盖便在快速的形成的,最早是内宫,随后是消息灵通的各大世家主人,然后是那些各有渠道的中下层官吏,接下来是与太监和内吏们有各种瓜葛的商贩和市井,而在这过程中,内宫的反应近乎麻木,竟没有采取任何阻断其形成的措施,最终,这个朝廷似乎应该竭力制止的东西,就变作一个街头巷尾,无人不知的存在,冷漠,和傲然的盘踞在了整个帝京的上方。
十四日的时间,大多数的州郡和八成以上的百姓此刻尚不知道这将会将目前尚算平静之局势打破的消息,唯有帝京,这在形式上还控制号令着整个天下的机枢之地,这一向也是天下流言的生灭和聚散中心的巨大城池,已然将这消息转播到了最为低下的阶层,人民走遇耳议,无非此事。
对那些高官厚职者来说,这自然是再讨厌也不过的消息,而便是对那些普通百姓来说,这消息也同样非其乐见:青史昭昭,早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名句传世,更何况殷鉴未远,当初三果叛军大起天下,口中也说是要"劫富济贫",可粮草军用不继时仍是一样大掠民间,其各路领袖一样是夺蓄秀女,积饱金珠,到得后来军势分崩时更是化作流寇四下劫夺,广荼百姓,直令一代大夏民众痛彻心肺,虽则说孙无法割据冀南多年来一直也力行宽政,与民休息,名声尚好,但真一起兵混乱天下,若有缺粮少兵,金铁不继时,却又有谁能断言今日的云台义军不会成为第二个三果叛军?
一片混乱当中,流言越演越烈,本应出面安抚民心的内宫却全无针对动作,唯一可令人安一点心的事情,是按计划应在下月举行的祭祀之礼的相关准备仍在有条不逶的进行着,而七日前内宫更有宣言放出,指今年将会提升之成为"封禅之礼",久居长乐的帝少景将会移驾离宫,亲赴蜀龙山脉去向天地神灵恭告他的行事与理由,并为整个天下恭求安宁太平。这动作,便等若告示着已近人心惶惶的群众:当今的帝者,仍有足够信心去向"天"宣告他的努力与功绩,他仍相信,"天"会站在他的这面,助他去将所有的叛者一一弭平,对那些立场在朝廷一边的人来说,这便可令他们较为的安心一些。
所谓封禅之礼,其起源可追溯至数千年前,还在帝姓未建的战国时世,便不时有强大的诸侯国主登上境内的名山神峰,来向茫茫当中的天神告祭,求取他们的赐福与保护,但是,为今日的大夏百姓所熟悉的"封禅",则是确立于三千八百多年之前,在"英峰陈家"取代"岐里姬家"统治的时候。为了在继承下"帝姓"等概念的同时而尽量多的彰显出自己与前代帝姓世家的不同,帝我存听取谋士之言,将因风水之说而被帝轩辕毁坏的蜀龙山脉重建,铺设道路,广植香木,起构宫舍,并将过往的所有封天告神之礼加以揉合,建立出了一套极为复杂的制度,在蜀龙山脉当中加以执行。
在目前为大正王朝沿习的制度说明当中,"封"者,是在蜀龙山脉当中被认为最具灵力,可以与天帝相沟的山峰顶上筑坛祭天,取"增天之高"义,以报答上苍功德,"禅"是在其脚下,被当初帝轩辕年间挖戮而成的残峰上设坛祭地,喻"增地广厚"以报答厚土功德,而这一仪式也决非可以轻易执行,通常只有在君主有重大决策想要执行或是完成了巨大功德之后才会行此大礼,而一直更有传言说:因为封禅之礼是"天子"与"天"的一次沟通,所以绝对不可在天下纷乱或是无所建树时轻试,那种情况下,只有天子仍有把握能够得到"天"的继续庇佑和认可时才能行礼,对此做为注脚的,则有过在冬日霹雳大作,将登坛封天的帝者震杀坛上的悲惨前例。也是因此,在历代帝皇当中几乎都是遣使入蜀龙祭祀,亲至封禅者只是少数,自封禅之礼定下的将近四千年当中,历诸姓帝王二百余人,真正至此封禅的只有不足二十人,不是开拓之君便为中兴之主,俱是名高功炳的人物,绝无半个庸物,帝少景自继位后曾三度遣使祭祀,却未亲自到过。
"所以,这一次他竟然会决定采封禅之礼,实在是很出意外,不过,以他强横自用的性子来看,这也不算奇怪。毕竟,越是乱局将近,越需彰显一下自己的信心与力量。"
简陋的酒肆内,萧闻霜边留神左右,边如此低声的对云冲波介绍着。
两人的衣着都相当简单,是再普通不过的冬装,面色蒙尘,似是赶过长路一样的非常疲惫,看上去就和两个远途行商没什么两样。
这个酒肆的位置就在大路旁边,占着地利,所以虽然简陋,生意却是不坏,十分热闹,两人在靠窗地方要了两碟小菜吃面,并没谁人注意。
说着话,萧闻霜抬起手遮在额上,眯眼看了看太阳,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呢,该快过来了吧…"话音未落,忽听得大路上炮声炸响,马蹄声驰,萧闻霜方道:"来了呢…"便见满店客人酒保等纷纷涌出,转眼间已走得精光,连老板也跟了出去。除云冲波这桌外,只有最靠里面的一桌上还有人在,却是一个伏案不起的醉汉,自两人入店时便已醉倒在了那里,口中犹还喃喃,一直在嘟哝着什么"吾不识…黄地厚…两者皆可抛…"之类的醉话,却喜桌上一开始便丢了一块碎银,倒是不虞老板赶他。
云冲波也道:"来了么?"手按桌面,便要站起身来,却忽地身子一震,站住在那里,面色古怪,与之同时,萧闻霜也微微一滞,右手轻轻抚住桌面,口中笑道:"小心些,敢情酒还没有醒净么…"自自然然的一抹一推,已将云冲波手掌提离桌面,共他一并站直身子了,两人脸上竟都有些释然之意。
云冲波摸摸头,显得有些惭愧,低声笑道:"真是丢人哪,竟然差点连人家桌子也给拆了…"说着与萧闻霜走向外面,设法挤进人群。
此刻街道两边早已挤满百姓,无不兴致勃勃,满眼期待,望向长街北端。
忽地鼓乐齐鸣,自北端而来,人群立时静了下来,虽未至落针可闻,却也算是鸦雀无声。
萧闻霜面色抽搐了一下,变得有点奇怪,云冲波似早有准备,立时伸手过来,将她左手握住,轻轻捏了一下,并没说什么话,萧闻霜的神情却已平静了许多。
片刻后,见数十锦衣男子打马而至,口中呼喝,手中鞭扬,将道路清开后并不向前,而是束马路侧,垂首静侯,又见御林军马过千,皆重盔亮甲,刀锋耀眼,默不作声的驱马缓行,后又有青衣宫人数十,各举诸色旗帜,扬扬而过,后又有近百童男童女,皆面目如画,各提大花篮分两列而至,不住手自篮中抄出鲜花,抛向道路两边,皆是色丽香浓,露珠犹带的娇艳花瓣,值此正月,真不知是如何培得,又见黄伞仪盖夹道而来,宫车轳轳声中,终有大车缓缓驶至。
萧闻霜闷哼一声,肩头晃了一下,又安静下来。
那车遍漆金色,壮大华贵,上立硕大伞盖,下面端坐一人,方面虬髯,不怒而威,顾盼自雄,正是当今天子,帝少景。
后随宫车五架,也极壮美,却较帝少景御车小了将近一半,分坐五人,皆华服高冠,气度非凡,当先一人正是曹治。
这几人云萧两个都不认得,但帝京百姓岂是等闲?吱吱喳喳当中,你一言我一语,早将五人身份一一说出。
"曹太师,刘太傅,还有孙太保都随行哪?"
"不光他们,你看中间那个,是李大宰吧?"
"最后面那个,看着象胡人一样的家伙是谁啊?"
"什么?你连完颜大司马都不认识?!"
…
议论欣羡声中,帝少景等六人并无反应,高居车上,随车队缓缓前行。
此时长街两侧民众几乎众口一辞,除了欢呼,便是颂圣,萧闻霜听着渐渐不耐,便想拉着云冲波退出,却又虑着太露痕迹,只得默默忍耐。
(曹治,刘宗亮,孙无违,李仙风,完颜千军,分据三公及吏兵二部的人物,他们所代表的五大世家,便是当今天下除却丘敖王三姓之外最具力量的世家,值此大乱前夕,竟然全数随扈前往,此次的封禅,恐怕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应该也包含要求他们表明忠诚及付出行动的考虑吧?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身为护国双王的敖复奇和丘阳明却不出现,岂不是…)
默默的思索当中,忽有一个极低极低的声音钻入了萧闻霜的耳中。
"大丈夫当如是哉…"
如叹息又似感慨般的说话,令萧闻霜悚然大惊,几乎连平静也要失去的将注意力投向约五十步外的左前方。同时,惊愕的云冲波也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透过拥拥挤挤的人群,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黑衣披发,身材瘦高的男子。虽立长街之侧,千人之中,却如此孤独而骄傲,似一人独立于无垠的旷野当中。
他的身侧还有一人,白衣儒冠,较他略矮一些,给人的感觉却"随和"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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