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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原就因为薛蟠得罪了皇商夏家而改了主意,顾忌着夏家在宫里的门路不再提什么金玉良缘,就是怕带累了自家,耽搁了贾宝玉的前途。不想周瑞家的不过是去薛家暂住的院子送了一回时鲜果子,就又听了个新文儿,那夏家老爷,竟是有意求娶薛宝钗。
消息传回来,立时将王夫人唬了一跳,也顾不得旁的,先就压着声儿盘问周瑞家的,问她薛家可有在夏家来人跟前胡言乱语些不该说的话。周瑞家的早在薛家过来前就听过金玉姻缘一事,这些年府里头风言风语从来也没少过,当然晓得自家太太问的是什么,忙就贴心的将薛王氏的话一样样学了来,好安主子的心。
王夫人凝神听了半晌,见薛王氏还算知趣,半字不曾拉扯旁人,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些,转而同周瑞家的私下念起了薛家的不容易:“样样都好的姐儿,偏有个那样混账的兄弟,略仔细些的人家,结亲前哪有不想的?莫说那些小门小户,便是我们这样人家,又哪里担待的起这样的祸头子。可见这就是命中注定,各有各的缘法。”
别说他们一房如今不知哪一日就要搬离国公府,在各公门侯府没甚体面,就是当初当家的时候,御前太监总管这样的人,也是不愿招惹的。当初甄妃宫里、上皇跟前的几位总管胃口有多大,人又有多难缠,王夫人还记得真真儿的。
可想起宫里,她又不免想起自己苦命的女儿元春,花儿一般的年华就被人关在庙里,也不知是何等艰难的境况。如花似玉样样顶尖儿的姑娘送进宫里,大把的银钱撒着,最后却落了这么个结局,每每提及都是锥心之痛,王夫人心里刚兴起的后怕庆幸等等情绪也就都散了。
横竖是薛家没教养好儿孙,才惹上这样的糟心事,谁让薛宝钗有那样的兄长,又自个儿不庄重、抛头露面让人瞧了去,当然也是自家有福,才没叫这样的事儿这样的人缠上身。即便是亲姊妹,既然瞧不上她的宝玉,那得个这样的女婿,也只好自个儿消受了。
王夫人对如夏家这样背靠宫中大太监的人家是又瞧不上又忌讳,想了半晌,等专为薛蟠配的丸药拿了来,她又让周瑞家的走了一趟,自个儿却并没露面,连贾宝玉都被她命人拘在房里读书。
她身为薛蟠的亲姨妈,又不需管家理事,前些日子还私下里对薛王氏抱怨在院子里成日没什么事做,叫薛王氏多带着薛宝钗过去坐坐,这会儿薛家接连遇事,她却只派个婆子来回走动,薛王氏等人又不是傻的,自然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薛王氏惊惶之下原还想寻她想个法子,或是干脆定下两个孩子的亲事,好回绝了夏家那边,不想王夫人先就当了缩头的忘八,统不念一点情分,气得脸白胸闷,好不容易在薛宝钗的劝慰下缓过来,先就抱着女儿哭了一场。
“我的儿,你的命怎的这般苦,”薛王氏哭的气噎,搂着薛宝钗不住抹泪:“夏家人一走,我就想寻你姨妈说话,你只拦着,说再看看,总没有薛家事总烦扰贾家人的道理,我还你外道。如今一瞧,可不是你比我明白些?便是你亲亲的姨妈,也不管咱们死活。”
薛宝钗从一开始就没对王夫人报什么指望,这会儿便不似薛王氏一般伤心失望,反倒借机同薛王氏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在她心里存了许久,不仅不合闺阁规矩,还有违人情伦理,全不是晚辈当说之话,她却再顾不得了。
“妈总觉得同姨妈亲厚,连舅舅他们在内最信的便是姨妈,这些年有个什么也总爱同姨妈说,可妈你细想想,姨妈可当真是那热心肠的慈善人?”
薛家豪富,亲戚间行走往来也多是银钱开道,薛宝钗便没提这些年王夫人那边挪借的银两,只拿为人处事说话:“当年咱们在金陵的时候,有过节的无非是些金陵一地的富商、小官儿或是咱们自己的族亲,哪个听说京城荣国府、王家的名号不是再三思量,姨妈舅舅帮着咱们料理起来,自然都是爽快的,可妈也从来没让亲戚白白帮衬不是?”
薛宝钗说的都是大实话,虽说让人听了心里有些别扭,薛王氏还是慢慢点了头,薛宝钗这才叹了口气,续道:“一样的亲戚情分,怎的咱们到了京城,皇商的身份也好,我待选一事也好,哥哥的官司也好,却哪一桩也料理不了,再帮不上忙的?妈也莫要说哥哥的官司已了结了,那靠的不是姨妈,甚至舅舅也只能让哥哥在牢里少受些苦。”
“咱们娘们心里清楚,哥哥能这么快回来,多亏了这府里的琏二爷。可妈心里也要明白,我虽唤二爷一声表哥,但咱们家的事儿,除了这一回,二爷是不管的,甚至连姨妈那一支,二爷都不怎么愿理会。”
在荣国府借住这么多年,经历了种种人情世故,薛宝钗早就将贾家与王家诸人的脾性摸的差不多。金陵那头畏惧京中高门,贾家王家的威势声名好使,两家亲戚便好说话的很,仰仗他们的自己一家也能恣意许多。可在京中,别说荣国府二房,就是出了位皇妃的王家,也有诸多顾忌。自身行事尚有许多不如意处,又哪里还顾得上亲戚家,更莫要说为了亲戚损伤自个儿了。
当年刚按着癞头和尚的话打制了金锁,薛王氏便提及了贾宝玉其人,并他那块降生时就带着的通灵宝玉,有金玉姻缘的说法,薛宝钗面上虽不显,也将此事记在了心中。倒不是她真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而是彼时荣国府乃是二房当家,除了一个爵位名分样样不差,暗地里还有老太太偏爱幼孙、爵位承袭说不得都有变动等等流言,听着似也算是个良配,可以扶持薛家。
等到了京城,薛宝钗发现情势全不似传言一般,那份心思也就消了。国公府里贾琏名正言顺将二房弹压的动弹不得也就罢了,毕竟这样的青年俊彦十数年未必有一个,又占了嫡长的便利,可王夫人的凉薄自私又偏执,贾宝玉耽于内帷厮混,又半点不敢违抗母命,便叫人瞧着心惊。若是真的嫁了,婆母教训天经地义,夫君软弱没有出息,帮衬不了娘家还在其次,自己这一生哪里还有盼头。
可惜进宫待选的青云路叫人堵上,其余提亲的人家也各有瑕疵,才不得不一直虚应着劳什子金玉姻缘,耐着性子劝那贾宝玉上进。凭本心说,薛宝钗当真觉得贾宝玉白瞎了个男儿身。她若能托生个男儿,哪里还会有薛家如今的困局,必要成就一番抱负。
薛王氏在姊妹行里性子偏软,丈夫去后多仰仗亲朋,在内则多靠女儿搭手,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毫不掩饰的言语,心口不由一梗,可细想想,确是薛宝钗说的道理,便不由落了泪:“我的儿,便是你姨妈他们有千般不好,咱们除了他们,还能指望哪一个?”
一个府里住了这么多年,薛王氏又何尝当真不知王夫人的斤两。可即便心里明白,她也没有旁的法子。这府里贾琏是好,可薛王氏冷眼瞧着,别说贾政王夫人这样叔叔婶娘,就是他亲老子、祖母,在他面前都未必有多少体面,又哪里会理会自家这样的拐弯亲戚。他们薛家能抓着的,也就是王家与荣国府二房了。不然丢了皇商的差事,再没有几家贵亲撑门面,薛家不过一豪商,在这世上还不是任人搓圆揉扁。
知道薛王氏心里明白,薛宝钗也默默松了口气,眼中莫名泛起一丝泪意,却又强忍住了,含笑道:“妈这是说哪里话,现成的指望这不就来了?说句不怕妈恼的话,我已哄着哥哥,让他派可靠的老仆去打听那位夏家老爷了。”
先前吃上官司时,他们已经打听过了夏家的来历并夏老爷的脾性,这回薛宝钗又命人去问,竟是当真考虑起夏家的亲事来。
她当然知道夏家背靠宦官,在外头名声并不很好听,夏老爷前头甚至还取过一门亲。可薛家现在的境况,那些来提亲的人家帮扶不了,贾宝玉也帮扶不了,她若是能在夏家立稳脚跟,夏家帮的了。且宫中有那样大靠山,夏家若经营的好,日后前程也未必差,前头□□身边,不就有大太监的族人后来做了官的?史书上也夸是义宦。再退一步,便是她觉着不好,谁又能出面帮她拒了这门亲事?
薛王氏再没想到女儿竟存了这样的心思,一时心肝都要揉碎了,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抱着薛宝钗哭,当天夜里就发了热,贾家帮着请了太医来看也只是昏昏沉沉的不好。夏家那头收着了信儿,倒也没再让媒人上门,而是派了几个管事过了送了好些药材补品,以示诚心。
夏家人来的颇有声势,宁荣二府里人人都晓得这是想求娶薛家的姑娘,贾母也在上房里唏嘘了几回,无非是叹薛宝钗的运道。不过她叹了没几回,外头就传回了叫她眉开眼笑的消息。
一则是京中诸事繁杂,圣上谕旨传贾琏回京,暂代吏部尚书一职,二则便是贾敏让人带了口信,道是林海的伤势算是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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