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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连长,我也去。”亚美跑过来对马震海说。
马震海说:“不,用不着这么多人去。”
亚美恳求道:“这不是人多人少的事。我最清楚高政委的病情,我去对高政委有好处。”
马震海想了想,点头同意。与亚美和铁花寸步不离的英子也上了车。
来到黑龙营后,高铁林因刚吃完药已经睡熟,马震海默默地坐在炕沿上看着脸色发黑的政委,没有唤醒他。亚美则在院子里向深感惊奇的高岩诉说着别后的经历。劫后余生又见到故人,亚美和高岩都别有一番感慨。亚美从高岩的嘴里得知,他们所跟随的日本逃难队伍,正是东大屯开拓团的人,并告诉她大召威弘的近况和良子已经生了一个儿子的事,唯独没有把她母亲已死的事告诉她。随后他又说:“亚美,这位长官的病情已经好转,但还需要精心护理,我知道你是个很有经验的护士,同时我们又是他的原始医生,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亚美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抢先回答了他。
等高铁林再次醒来的时候,亚美和高铁花已经接替高岩、小雪和园田早苗,继续护理他。高铁花看出亚美对哥哥的感恩之情,于是便故意将更多的时间让给亚美。当屋里就剩下高铁林和亚美的时候,亚美突然笑微微地说:“来,我为你刮刮脸剃剃头吧……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高铁林的心好像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这种连自己和身边所有的人都忘了的事,她初来乍到的,竟然想到了。
说着,亚美便行动起来,那专注而小心的样子,令高铁林感动不已。亚美一边给他刮着,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别后的种种情况,恨不得把肚子里所有的话,都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而且还不让高铁林插话,原因是怕刮坏他的脸。刮完后,亚美又把镜子递给他,让他照一照。这一照不要紧,高铁林不仅发现自己瘦了许多,而且竟有些秃顶。心里便怅然若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别难过,头发秃了还会长出来的……你才30多岁。”亚美安慰他说,同时埋怨自己,不该让他照镜子。高铁林摇摇头,苦涩地笑了。
在亚美等人的精心护理下,高铁林的病情明显好转。他已经可以下炕走动了。这天,屋外的阳光格外明朗,高铁林抬起身对亚美说:“亚美,我可以到窗前坐一会儿吗?”亚美说:“好吧,但只能坐一会儿,外边就要起风了。”亚美扶着他,慢慢地走到窗前,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这时,外面的公鸡“咯咯”地叫起来,好像在庆贺高铁林快要恢复了。高铁林把手伸到窗外,动了动手指,说:“没有风……你听院子里的公鸡叫得多热闹,好像在东大屯一样。”
亚美的眼睛湿润了,但她没有让高铁林看到。
天气好像故意与高铁林过不去,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眼瞅着天边的一团黑云就压了过来。
亚美关上窗说:“要起风了,你还是回到炕上去吧!”
高铁林没有用亚美扶,自己慢慢走到炕边。英子跑过来递给他一碗水,他接过水,放在嘴边,却没有喝,说:“亚美,刚才我跟马连长商量过了,明天我们就要去方正县。噢……你是去哈尔滨找你哥哥,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亚美连想都没想说:“当然是跟你们一起走喽,跟你们在一起我觉得心里很踏实……再说哈尔滨那么大,我去哪儿找他们,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坐上火车去安东了。”
“那你不想回日本了?”
“想,以后还会有机会……”
外边起风了,一扇松动的窗很有规则地拍打两下。
第二天,马震海、高铁花和亚美等人就陪同高铁林乘车返回方正。高岩和青山小雪、园田早苗也随车同行。高铁林坐在驾驶室里,心情平静地望着自己所熟悉的山路,山路两旁景色怡人。
东大屯开拓民在姚长青等人的带领下终于到达了哈尔滨附近的三棵树车站,但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苏军先遣队已经进入哈尔滨,并且控制了所有开往外地的火车。日本难民不可能在这里乘火车南下去安东了。“已经到这儿了,不走哪行啊?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苏军谈谈!”姚长青几乎大发雷霆地对抗联战士说。
来到苏军先遣卫队,姚长青用并不熟练的俄语直接与负责火车调配的少校说:“我是中国东北抗联的指导员,我们奉命将日本难民护送到这里,他们需要乘火车去安东,希望你们能……”
“不行,不行!这里的火车已经全部被我们征用了,不可能送日本人去安东。”苏军少校连连摇头说。
“可这里已经集聚了十几万的日本难民,如果不把他们遣送走,人越聚越多,不仅吃、住成问题,恐怕连水都很难保证!”姚长青极力解释说。
“那就让他们哪儿来的还回到哪里去!”苏军少校不耐烦地说。
姚长青瞪着眼睛刚想说什么,苏军少校伸出一只手打断说:“我很愿意帮助你,但我必须执行远东第一方面军司令官梅列茨科夫元帅的命令。除非……你能让他重新下一道命令。”
姚长青摆摆手说:“开玩笑嘛……这怎么可能。”说完,他悻悻离去。
他回到火车站,便把相关情况告诉了大召威弘等人。见这里的人越聚越多,姚长青继续说:“既然去不了安东,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你们看,从北满各地涌到这里的难民越来越多,已经不下十几万。继续下去,这里将人多为患,不但吃的难以解决,就连每天喝的水都很难保证。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只能死路一条,尤其是难民中的老人和孩子。”
大召威弘哭丧着脸说:“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儿啊?”
“方正……那里是共产党的民主政府,至少有吃有住,好歹有个安身的地方。等这边的情况好转后,我们再找机会送你们去安东。”
大召威弘想了想说:“也只能如此了。”
重走回头路,对于身处大灾大难中的日本难民来说,无疑是在残酷地摧残他们的意志。有许多人当时就倒下了,再也不想走了。是大召威弘他们连打带骂地把他们拉起来,他们才踉踉跄跄地勉强往前走去。
但有一个人就再也没能起来,她就是已经濒临死亡的栗山雅子的母亲。在走出三棵树不远处,她死在了一片草地上。她的双手搂着年幼的两个孩子,死后都不肯撒开,是大召威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掰开的。
黄昏来临的时候,一个中国村又接纳了这支逃难的队伍。他们拿出自己的吃的,腾出自己的住的,让绝望的日本难民感到了温暖,看到了生的希望。也正是这样一个个中国村,成了他们逃难路上的心灵的驿站,使他们从被伤害者那里得到了人间真情,从而他们能活下去,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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