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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还是太子办事不牢靠。
皇帝见他顺从听话,心里不免又起了一丝疑窦,担心他在暗处憋着坏。毕竟容诀这些年权势渐长,不比从前听话了,他自己的身体又每况愈下,太子手腕稚嫩,恐拿捏不住阉宦。
皇帝想着,胸臆窒闷咳嗽了几声,在容诀关照他前开口:“小诀尽可放心,即便太子监国执政,一切也还是照旧。太子好好的,你便安然无事。”
听见最后一句,容诀瞳孔一缩,不可置信抬眸,望了皇帝一眼。
他在抬眸的一瞬情绪极冷,但很快又强自压下,恢复成了正常凝视,继而重新收了回来,没叫病情日益加重的皇帝注意到。
容诀掩在袍袖之下的手掌微微颤栗,他以为,他已经退到了这步田地,恭顺谨从,皇帝至少会念惜君臣情面,就此下去。
不想还是——
容诀顿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周遭流动的空气倏然变得浓稠,吸进肺腑艰涩如割。他眼睫扑簌,一抬下颌,只又说了一番官腔话好叫皇帝安心,旋即便告退,离开了御书房。
容诀出生于一户殷实的商贾世家,只不过他出生的那年恰逢家道中落,很快整个家族垮败了,欠债无数。他亲生父母又不擅抚育孩子,为活命生存,不得已将幼小就跟着他们四处奔流,因此身体孱弱的小容诀卖进皇宫,换取些银子使。
彼时的容诀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瘦伶伶的一小把,随便哪个宫娥都能拎着他的衣领轻易将人提将起来。
这种又小又瘦弱的孩子,多是家里养不活抛弃的,管事公公见多了,其实不大想收。因为这样的孩子许多身体底子都不行,经不住宫里规矩磋磨,容诀还是里头最孱弱的那一个。
可他即时反应快,人也机灵,一张小嘴抹了蜜似的,哄的人禁不住心软,见他如此软糯可爱,管事公公还是破例将人要了,送去净房。
身体孱弱的小孩净身只需要系绳抑制其生长,不必直接上刀子,往后再例行复查即可。工序不算残酷,不想容诀还是疼的遭不住,眼泪汪汪地求刀子匠轻着点,即使刀子匠心软放了水,小容诀半夜还是险些痛到撅过去。命悬一线之际,求生的本能迸发,他自己使巧劲将绳子扯松了,偷偷捱过了这一遭。
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的复查。
小孩子哪里晓得许多事,只知道很疼不愿再受一遍,撒丫子就往外跑,连管事公公都一愕地没及时追上。
小孩使出吃奶的力气躲着管事公公到处钻,跑出了净事房的范畴,跨过一道垂花门门槛,来到一处轩敞开阔接近皇宫后山的地带。顾不得四下探看,忙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却“啪”的一声,额头撞上了一具携染龙涎香的锦袍男人。
“你是哪里当值的小太监?”说话的人居高临下,却并不凶恶,语气甚至还有几分温和。
容诀尚未答话,下一瞬瞳孔猝然紧缩,身子细细颤着抖,躲到了这锦衣男人之后。
“陛陛、陛下——”
追来的管事公公显然比容诀还要惊恐,忙不迭跪了下去,求饶道:“奴才不知陛下在此,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实在是这个小孩,躲了净身不算,还私闯进陛下的地盘,奴才这就把他带下去处理了!”
“你说,这小孩躲过了净身?”
“是。”
“有点意思,”年轻的陛下莞尔笑了起来,并不在意地:“你退下吧。至于你个小孩,既然打扰了孤的雅兴,就罚你过来替孤研墨,孤现在要去作画。”
“还傻愣着作甚,想去净身?”
小容诀立即机灵地反应过来,跟上了这个能做他主的贵人。从此一直在皇帝身边侍候,避开了困苦不堪挣扎着往上爬的泥泞之路。
这么一回想,其实当初的皇帝还是很好的,所以容诀心甘情愿为他办事,效忠于他,以一身光鲜到满手血腥,只为回报他这一份知遇之恩。
却不想,他避开了宦官必经的艰难险阻,却一脚踏入了另一个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深不见底的官场幽渊,从此再无抽身的可能,和皇帝彻底猜忌离心。
这么多年了,皇帝没再提过这件事。尽管他利用他,忌惮他,甚至重罚过他,可都没到这一步。现在为了太子在朝中的根基,皇帝不惜连这张底牌都拿出来了。
容诀倒没有太过失望,反而有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的松快感。
他哂笑一声,按照皇帝意思前往东宫,协同东宫官员一同辅佐太子。
·
太子监国,逐步掌握朝堂政要,底下所有官员也跟着一齐动了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病情日益加重,有意培养太子即位的想法大家都有目共睹,自是在此时想方设法地跟随太子投表衷心。
礼部尚书宋融作为出了名的墙头草,自然更会审时度势。他叫来最近在礼部衙署得以重用的殷无秽,“你说咱们部门要不要也在太子殿下跟前抢先露个脸,到时东宫有任何需要,也先想着咱们。”
殷无秽对他这只笑面虎不置可否,只心思活络一转便明白了。
殷无秽再如何也是七皇子,在此时和太子殿下属于竞争关系,礼部尚书却偏来问他。
“宋大人说的在理,只是现下父皇让督主辅佐太子,大人可是顾忌这个,怕不便出面?”
“殿下英明!”
宋融微微一笑,面部肌肉集体牵动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忽悠殷无秽,“咱们礼部和东厂一贯没什么干系,下面的人都畏惧东厂,不愿与之接触。但这大好的机会,殿下之前和督主一起共过事……依殿下看,这事情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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