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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信的队伍如归巢的群蚁,从几个城门迅速退出。刘家父子也告辞离去,转眼长街便空空荡荡,只剩下二哥的数十骑还在。
夜已深,正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王义自觉自愿带着手下去立杆子。二哥让刚刚冒头的刘三速去联络豹骑军大队,同时问问舅哥那边情况。他们出来时,营里还有一百兄弟在休息,另有百人在看城门,走得匆忙都没顾上,这会儿得空赶紧关心一下。另外,方才刘公子说,豹骑军在长街两边立定,随时准备大打出手,此时用不上了,也需说明。
坊门大开,郑守仁冲出来一把拉过兄弟的黑手,把这弟弟上下看了几看,心怀大慰,道:“善,大善,二郎真出息了。”
一根根竹杆子高高挑起,屠子哥也自觉干得确实不错,一时有些志得意满,大包大揽地说:“大兄。回头俺找李大说说,给你也弄个营头。刘窟头允他镇中自选地方镇守,李大拿大头,咱家也不白干,正好弄片基业。大王待俺还成。你我兄弟一心,定要做番事业。”
从刘三处,郑大已经听说了李存信的情况,也知道老二拜了独眼龙做干爸爸。实话说,李克用对自己人慷慨那是有口皆碑的,老二能拜他做干爹算得造化不浅。当然,戳破此事,他哥俩见面就多少有点尴尬,郑守仁索性不提,只笑道:“罢。此番耶耶要靠你帮带啦。”二哥哈哈笑曰:“大兄休要戏我。”心念从今往后能够跟老大兄弟联手,屠子哥就觉得未来无比光辉灿烂。实话实说,老黑应付这些杀才,干得真是累心,有个大哥给靠一靠,那是无比踏实。
“不过。”二哥忽沉下脸来,“刘窟头说他去接管城防,但这老小子未必靠得住。李存信这厮也不可不防,还须警醒些。王队头。”刚刚立起几根杆子,正忙得开心的王寨主转眼来到。“你去,将营里弟兄都调来显忠坊驻扎。速去。”
郑大道:“合该如此。你在,坊间丁壮就不必那许多,我让彼辈先回去些。”盘算着安排多少人留下,郑大说着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似有难言之隐。二哥道:“大兄有甚话说?”郑大张张嘴,显得有些为难。待再要开口,忽然瞳孔紧缩,将弟弟猛然一拉。老武夫使力甚巨,黑哥被拽得脚下一个趔趄,就觉老大身子发沉撞上来。蒙头转向忙爬起待问,却见一只箭杆正插在老大颈下无甲之处,刺目的鲜血汩汩而出。
“啊!大兄。阿兄。哥啊。”二郎立时慌了,抱着大哥,泪如泉涌。
几口腥红的血沫子从郑大齿间喷出,身体不住地抽搐,郑大一手抓着箭杆,一手死死抠着弟弟领口的甲缘,拼尽最后一口气,道:“娘,娘娘……却是一句话没有说出就卸了力,只有出气,不见进气。
“啊!”二哥抱着郑大还在抽搐的身体,两眼望天,泣而无声。
忽然跳起来,叫道:“凶手在哪!”
郭哥默默手指街对面,一个身影靠墙半瘫在地上,两支雕翎箭正正穿过他的眼眶,在颈后墙上刻出一道深深的血迹。屠子哥默默迈步过去,起手一刀,两刀,不知劈下多少,直将这那厮斩成肉泥尤不住手,脓血染满一身。
待李大等赶到,正巧见着这幕。
李崇文颤抖着为郑大合上双眼,双目通红。其实许多人忘了,他与郑大也是总角之交,一起长大的兄弟。他还记得,那年从长安一路颠簸逃回卢龙,父亲便请了武师教他习武。有一日,自觉学得几趟拳脚的李大出门,碰上显忠坊的小魔头郑大,双方大打出手,结果李大公子被捶得鼻青脸肿。两人自此相识,竟成至交。不数年,李可举兵败,郑父身死,已经成丁的郑大投了李匡威,他则跟了刘仁恭。虽分处两营,二人却始终互相帮助,不想郑大此时横死,岂不悲哉。
缓缓走到二哥身边,一把捉住他手。黑哥想要发力挣脱,却不料大李力气并不逊他,如是再三。终于屠子哥手一松,将刀丢了,嚎啕大哭起来,其悲楚之色,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李大蹲身将二黑搂进怀里,用力抱了一抱,道:“不哭。不哭了。将郑大抱回去,你要他睡街上么。”二哥闻言一抖,默默起身要将郑大抱起,却几次不成。抬头见刘三在不远处抻个脑袋张望,道:“来几人将俺大兄送去你家,先莫让俺娘娘见了。”语调甚是平缓,却是更加让人心揪。
遂有卢涵几人拆来一副门板,将郑大放上,抬着径往刘三家走。
这时张顺举也都来到,二哥道:“营里诸事交你,俺回家看看。”说罢也不等舅哥回答,向众人一拱手,转身就走。张铁匠看周儿、小王还磁麻二愣站着不知所谓,一脚两脚踹上,道:“去跟着。”
这俩忙也去了。
二郎踉踉跄跄回家,正店没有开门,就自向后转去。只见灯烛摇曳,四下昏暗。进了院门,在院里先将甲卸在地上,又脱落沾血的外袍,自到井边拉起一桶冰水,将手、脸洗净,看看身上没甚大块血渍,这才迈步进去。
就见张氏拉着几个孩子迎过来。
“阿耶回来啦!”牛犊般的小屠子见老爹回来,虎扑上来将他搂个满怀。二哥傻笑着咧咧嘴,看看儿子已快有肩头高,宠溺之色瞬间攀上双眸。再看,小妾巧儿,甚至几个胡女都在,其中二人,怀里各自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此时他却没心情与她们说话,摆摆手让几个女人回去休息,对张氏道:“我去看看娘娘。”此时尚未夜深,老娘该是没睡。
张氏闻言,忽就双手捂嘴,垂泪落地。
二哥想起老大方才古怪,顿感不妙,一把扯住张氏,颤声问道:“你说,娘娘怎么了?”说着,身体就隐隐发抖。张氏猛扑进他怀里,死死圈住二郎,哽咽道:“郎啊,娘娘去了!”
二哥闻言,身躯颤了颤,忽然一软,倒在地上。
“郎君!二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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