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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懋修抚着腿,点了点头,“大启攻破梁国那年,我预备去看看你爹,途中遇到了梁国流民。那时正是矛盾最激化的时候,梁国流民几乎是见人就杀,只要是操着大启口音,没被大卸八块就不错了,我很幸运。”
宋云禾没打岔,她直觉仍有下文。
“是顾临救了我,”张懋修继续道:“那时他刚从战场上下来,被梁国遗民当作逃兵抓了起来,他身上的伤那时也没痊愈,他们折磨他,旧伤添新伤……”
他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他一个梁国兵,会救下我这个大启人,反正,逃出来不容易。”
宋云禾心里忽地疼了一下,画面回闪,途中那位大娘说那户人家的小儿子在十七岁时战死了,之后顾临便每年都去送银子。
她曾经猜测过顾临曾是军人,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证实。
靠着只言片语,宋云禾在脑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故事,关于顾临的故事。
他生在富贵人家,长于繁华的京都,曾是快马轻裘的少年郎。
他在战时提刀上马,国破家亡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他曾舍命相护的百姓折磨他伤害他,他却仍抱着善心,救下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启人。
自此以后,他扛起了死去的军中袍泽未亡的亲人。
他们此行去的每一户人家,应该都有一个战死在疆场的人。
风炉上的水汩汩沸腾,张懋修伸手去拿茶具。
“叮”的一声,宋云禾这才觉得能够呼吸。
心口酸疼不已,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心生恻隐,更何况,那个人是护着她从定安到临安,一路相伴的顾临。
“我来吧。”宋云禾从张懋修手中接过茶具。
温壶烫杯,投茶冲茶,茶汤倒入茶海,如琥珀晶莹剔透。
张懋修收回目光,“你泡茶的功夫,是你爹教的吧,简直一模一样。”
“是我爹手把手教的。”宋云禾倒茶奉上,“世伯请用茶。”
张懋修端起茶杯于鼻前轻嗅,“好些年没喝过你爹泡的茶了,都有些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宋云禾也很久没有这样静下来喝一杯茶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不知道爹如今到了北地没有,能不能扛得住北地的严寒?
杯盏滚烫,她手上的冻疮在烘烤下发痒,她克制着去抓挠的想法,说道:“除了画是请先生教,其余都是我爹亲自教授。”
张懋修眉目柔和地笑起来,“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你爹不擅画,从前在书院,一到绘事课他就头疼,想方设法地逃课,有一回被夫子抓了,戒尺打手、罚站、抄书他是一样没落下,后来……后来都是我给他画的,他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只可惜我是个女孩儿。”宋云禾说:“若是男孩——”
张懋修忽然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宋云禾连忙起身,“世伯。”
张懋修一边掩着口鼻咳嗽,一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坐。
宋云禾替他重新倒了清水,等张懋修缓和过来,忙递上去。
“没事,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难熬一些,开春就好了。”张懋修接了水,却没喝,接着之前的话题。
“陶章从不觉得女孩儿不好,他唯一觉得不好的是你今后会嫁人,不能继续陪在身边。”
宋云禾心里发酸,“我是想说,若是男孩,兴许我能跟在流放的队伍后面去往北地,能有个照应。”
如今她自身难保,能不能活着去到北地尚未可知,只会让宋陶章更加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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