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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泰寺本在一座山坡上。依缓坡层层递进,最高处再忽而擢高,就是药师佛塔。从佛塔往后是同泰寺后身围墙,出了围墙便不再是同泰寺界地。自同泰寺后身再层层而下,下了山不远处便是黑龙湖。
黑龙湖乃数片水泊似断似续连成,亭台轩馆依势点缀其间。黑龙湖,是民间禁地,皇家别苑。此刻高澄和崔季舒就在黑龙湖别苑的墙外,听着宫苑里传来的笛声。
高澄逡巡良久驻足抬头看这宫苑的围墙。白墙青瓦无甚特别,但是墙高数丈,严密隔绝了宫禁内外。高澄解下佩剑随手扔于地上,又脱下身上宽身大袖的外衣也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穿的白色袴褶。这下真是浑身轻松。
“过来”高澄示意崔季舒趴跪在墙角下。
崔季舒不敢不从,苦着脸照吩咐做了。
高澄助跑数步,先踏上崔季舒的背脊,用力蹬踏,瞬间借力一跳。崔季舒起身抬头看时,高澄已经跃上墙头。
“公子,我上不去。”这下崔季舒急了。他知道凭自己的那点武艺真的上不了这么高的墙。
高澄站在墙头左顾右盼,发现距自己数丈的墙外边上稍远些竟有棵树。早知如此,又何必费这个力拿崔季舒做跳板。
“过来。”高澄一边喊崔季舒一边踏着墙头向那棵树狂奔而去。脚下健步如飞却稳妥无虞。
“公子……烦劳公子援之以手。”崔季舒跑到树下可怜巴巴地抬头仰望站在墙头而高高在上的高澄。
“脱衣服!”高澄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脱……脱衣服?”崔季舒既觉得奇怪,又很为难。
“你倒是脱还是不脱?”高澄忽然厉声怒喝。
“脱……脱……公子息怒。”崔季舒也解剑宽衣。可他里面穿的是中衣,不比高澄的袴褶,是不得见人的。
穿着中衣,崔季舒沿树攀援,颇为笨拙。
高澄邪邪地暗笑,一边跃上树梢,顺手折一长枝又跃回墙头。
崔季舒正攀爬,忽然劲风一扫,面上极疼,然后被什么东西卷在腰上,接着便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提上墙头。
高澄站在墙头,随手把穿着中衣的崔季舒往墙里地上一扔,然后自己也从墙头跃下。两个人已经进入了黑龙湖宫苑。崔季舒在草地上疼得直打滚,又不敢说话。
先时树影森森,然后渐渐开阔。沿路前行,月光下湖水闪闪发亮。一点一点,一片一片,蜿蜒缠绵,傍山而过,延入深谷。池边舞榭,溪上轩馆,湖中亭台,处处都是依水而建的精巧屋舍。高澄和崔季舒不辨东西地盲目前行,唯有笛声作为指引。高澄旁若无人,而崔季舒则唯恐遇到人。
走了一段,笛声忽止,但是眼前豁然一亮。穿过一带疏林密草,前面一湾浅溪。月光下溪水澄澈,连溪底的鹅卵石都看得清楚。音律声止,一下子安静下来。仔细听,听得到溪水流过的叮咚声,偶尔还伴有一两声虫唱。
距岸边不远的浅溪之中有一座四面轩敞的舞榭。舞榭完全为碧竹所建,精巧至极,不建于高台,以修竹数竿为四脚,耸立于溪水上。琴笛钟磬陈设有序,舞姬歌女数人侍立于侧旁。
正中一妙年女郎,高髻丽服正端坐于一张琴后。手如柔荑,高抬缓落,十指轮拨,琴声琮琮而出。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女郎一边弹琴一边唱起歌来。听声音年纪尚幼,但是清脆柔婉,可以想见是个性格极为温柔的人。
“有所思?此乃乐府诗歌。”崔季舒总算忘掉了自己的尴尬,一瞬间已经被妙绝的琴曲诗词所吸引。
高澄没说话,立于溪边旁若无人地看着不远处舞榭正中的人。
“公子远于隔,乃在天一方。望望江山阻,悠悠道路长。别前秋叶落,别后春花芳。雷叹一声响,雨泪忽成行。怅望情无极,倾心还自伤。”
舞榭中女郎继续轻吟浅唱,带着一丝淡淡的如泣如诉的感伤。她身后舞姬随之翩翩起舞,舞姿轻慢,似乎是怕惊动了什么人。
崔季舒能解琴曲中真意,不禁皱了皱眉,脱口道,“此首有所思,是故去的太子萧统所作,女郎如此感伤,难道故太子是她良人?”
高澄心里起伏不定,慢慢也涌上淡淡的伤感,口不能言尽,心不能思尽,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好半天才对崔季舒道,“不过是一首乐府而已,感时伤世只一时,就算萧统曾是她良人也已经故去久矣。”说完,他又前行数步,双足涉溪,溪水漫足而过湿透袜履也不曾有感知。
高澄看清楚了弹琴的女子。她美丽到极致,如同雾中月、烟中柳,和他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又似远似近。她安静恬淡地坐在那儿,而吸引他的正是这种安静。仿佛只要在她身边就远离尘嚣,把俗世的妄念都抛得干干净净。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公子,不能再往前走了。”崔季舒焦急地在高澄身后低唤。
高澄充耳不闻。
奇怪的是,这时候舞榭里不只琴止歌歇,那女郎似乎吩咐了什么,舞姬们匆匆退下,而只留女郎一人安坐不动。
这时候,女郎竟然抬起头来向着这边看了一眼。她只看了一眼便又开始弹琴,她一边弹琴一边闭上双目,似乎徜徉于琴意中不能自拔。
“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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