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骝翁坐在一块石头上修马鞍,看到李秾骑着黄骠冲出去几十丈,又掉转头来,在马群里横冲直撞,看着四散的马群开怀大笑,心想她果真没有骗廖彧,她果然就是梁州人。在大晛,除了权贵子弟,自小就谙熟骑马的只有梁州人。
李秾突然骑着马跑过来,远远地问:“骝翁,你称呼里的骝,到底是哪个骝?”
不待骝翁回答,李秾大声说道:“我此时突然想到了,该是带马的骝!”
“白尾为駺,黑嘴为駯,额白为馰,毛色不纯为驳,黑鬃黑尾为骝。骝翁,你身旁那马就是黑鬃黑尾的赤色马!”
骝翁笑笑,“你倒是猜得不错。”
梁州村野人家的女子识字的极少。没想到李秾不仅识字,竟还知道骝翁之骝从何而来,想必读过不少典籍。廖彧起初来求他时,说李秾是爱女的恩人,他收下李秾在身边,只是因为她的善心和廖彧的恳求。捡拾马粪本不适合柔弱女子,不过月余以来,李秾日日跟着他,从没说过一句脏或累。正因为这样,他才肯将李秾带到清明后的围场。他在锦狐庄中真正的职责是养马,并不是拾粪。之前说是拾粪,不过是想将李秾吓退。
李秾乐此不疲地在草野间纵马,直到黄昏时分,将马群赶入山丘后的栅栏中。骝翁带着她找到一排半建在地下的房屋,屋里还住着十几个跟骝翁一样的马夫。李秾才知道,原来这才是养马人真正住的地方。
虽然廖彧被叱责后,没有人再对她提过鹤鸣楼。但走近那屋中,李秾还是在心里忍不住惊讶。她此前只知道鹤鸣楼产业遍及粮、布、瓷及木材,没想到,它在梁州会拥有这么广阔的一片围场,养了这么多马匹,且没有引起梁州州府的注意,当真不可小觑!
————
在马场的日子,李秾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小时候,看着父亲侍奉马匹,偶尔父亲也会指点她帮点忙。在这片广无人烟的草原,李秾每日和马夫们赶着马群到不同地方放牧,间隔几天就去最近的市镇买粟豆和麦麸回来喂食,马车来回一天一夜的路程。将这些马养得这样精细,李秾猜想,这些马最终会销往建康城或者蜀中等地的权贵之家。她从前就很清楚它们的价格,在建康城,一匹品相上佳的马几乎能售价千金。
李秾每日在草场纵马,日子过得飞快,她几乎快要忘记了自己身上的顽疾。上一次去骕化城,老医士岳三泽给她把脉施针,他捋着胡子十分感慨,没了赤血草,没想到她能撑这么久没有发作。
谁知道那不过是假象,快到立夏的一天清晨,骝翁等了许久都不见李秾出房门。等马夫们推开房门,见李秾鼻息微弱,已昏倒在床前。
众人掐李秾的人中,有个略通灸术的马夫在她百会穴上扎了一针,李秾才勉强醒过来。
骝翁只知道李秾不时会服食秦家磨坊拿来的汤药,并不知道李秾的病已恶化至此,看她在草场肆意纵马时,他还以为这是个全然康健的女子。此时听马夫给她号脉,才惊讶她的寿命竟比不上他这个年迈之人,他不禁想,这年轻的姑娘这样冰雪聪慧,真是令人惋惜。
骝翁回了一趟骕化城,用信鸽往百里之外去了一封信。
天气一天一天暖起来,清醒的时刻,李秾躺在榻上,胸口痛得如同针扎,突然听到窗外脚步声响。两位马夫引着一个人走进屋来,那人进屋看了一眼,认出榻上的李秾,有些突兀地问道:“你还没死?”
她这话说得十分不吉利,屋里的两个马夫都一时愣住,李秾却知道她一向说话都是这样,她们从前,在鹿台岭见过。她只是十分惊讶,骝翁请来的郎中竟然是端木青棠。
“托端木前辈相赠药方,我还勉力活着,只是,只是……”李秾话没说完,气息微弱如游丝。
“你能活到现在,不是我那张方子的功劳,我那张方子再好,也不够你撑这么几年。不必言谢。”
她后面这句话,李秾已经听不到,李秾已经晕了过去。
“前辈,快!她晕过去了!快给她看诊吧。”
端木青棠不甚在意:“晕过去了好。”
两位马夫十分不解她的话,几乎要怀疑来的是个假人。
“晕过去,用针时少受点罪。”
端木青棠让两人退避,给李秾褪下衣物看诊。随后打开箱箧,点起油灯,净手给李秾用针。她太过专注,关在房中从午后直到月上中天。打开房门去门外叫人进来时,草场的马夫已全部回来。众人拥进李秾的屋子,床榻前淌一滩黑色的浓血,让众人差点以为李秾已死。
端木青棠擦着手中的水渍,一边从屋外走进来,告诉众人:“她命大,能熬这么几年没死,那就死不了。这口血吐就吐了,吐出来她会好过点。”
————
昌祐九年立夏,柑栅围场的马夫接到锦狐庄传来的消息,要将草滩的三百匹马化整为零,分批送到坞堡城。
知道消息时李秾十分吃惊,问骝翁,为什么送到坞堡城,坞堡城不是此前谢侯爷率大军驻扎的地方吗?
骝翁不知如何回答李秾,他们这些人从来不问为什么,只需要将分派的任务完成就行。如今局势动荡,知道太多对普通的马夫不是好事。
李秾突然后知后觉地猜到,围场中养的马,大多都可用作战马。
第147章佳期不可再
昌祐九年初,三朝尚书令钱漱徽致仕。朝中君臣虽一再挽留,但终因钱漱徽年迈,皇帝陛下还是让他回乡养病去了。
钱漱徽退后,庆国公长子、户部尚书祖亮继任尚书令,总揆百官。如今朝廷仍然有两个中枢,尚书台和政事堂。钱漱徽在时,两个中枢之间分工明确,并未互相掣肘。现在钱相退了,朝中京中的有心人都在观望,这两处中枢会不会暗自打起架来。不过从目前这数月看来,两处仍像从前一般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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