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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浴房出来,两人一起用过晚膳之后,慕容泓将长安召进内殿。长安一早看到他御案上有个尺余长六寸宽的檀木盒子,慕容泓进殿后便将那盒子拿给她,道:“荀老为朕建的这个组织名称叫做‘孔’,这是他这几年给朕的密折,关于孔的一切都在这里面。这些资料天下独此一份,目前取代荀老位置的人拿到的资料,是朕挑着给的,给了哪些朕在这里头都有注明,剩下的,你接手吧。”
他语气虽平静,但眼神比之平时到底还是稍显沉重了些,长安也知道,以他的性子,身边重臣被刺杀,怎可能被她闹几下便若无其事?方才在内殿的笑,在浴房的吻,都不过是在配合她罢了。
“好。”捧着这样的遗物与信任,当然不能再嬉皮笑脸,长安面色沉稳地应了。
“还有,”慕容泓搁在桌沿上的手轻握了握拳,抬眸看着长安道“朕决定要对赵枢下手了,消失的前朝神羽营依然不见踪迹,但是朕不能再等了,你,保护好你自己。”
长安点点头。
“没什么事的话你回去休息吧。”慕容泓收回目光。
“陛下,还有一事,那个秋铭的儿子去兖州任知州一事,算了吧。”长安道。
“为何?”慕容泓问,在他眼中,长安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善人。
长安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笑得猥琐。
慕容泓一眼瞥过去的,都是一千面额的票子,也就十几二十张的样子,忍不住啐道:“你就这点出息。”
长安道:“少是少了点,不过也得体谅秋大人的苦衷不是?你说他一个秩俸两千石的官,如果一下子拿出个十万八万的,万一你要查他怎么办?你放心啦,以后遇着他我就说我旧伤复发,保管他赔诊金赔得此恨绵绵无绝期。再一个,兖州知州一职空悬在那儿,对朝上那些不怎么安分的大臣来说,多少也算个忌惮。与其让他的嫡长子去补这个缺,不如将他的嫡次子充入执金吾以示皇恩浩荡。”
听到她的最后一句,慕容泓有些回过味来了,今日她有此一请,里头恐怕少不了钟羡的手笔。不过他此刻倒也生不起气来,因为长安今日为着钟羡与秋皓的交情让他放过秋旭,但转眼就建议他将秋皓塞进执金吾的队伍中去,这是想利用钟羡的这份友谊正大光明地往执金吾队伍里插钉子呢,毕竟但凡能跟钟羡做朋友的人,就算旁的没有,义气总归还是要有几分的。今日长安为了钟羡卖他秋家面子,改日长安打着钟羡的名义去向秋皓打听执金吾里头的事,秋皓能不卖她面子?
如此安排自然比他直接打发秋旭去兖州要更有利,但想到她受了欺负,连报复对方都要朝着利益最大化的方向去筹划,他心中不免就泛起了几丝心酸。这几丝心酸倒是让他产生了新的动力,于他而言,报仇与快乐是无关的,逝者已矣,生者不论遭受什么,都无法弥补这份失去的痛。然而与她有关的一切却不同,若是眼下的辛苦能换来她将来的快意人生,那么那些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日子,是否也就没那么难熬了呢?
念至此,他道:“就依你。但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早上就与朕一同走,下午回宫时朕会让褚翔派侍卫去宫门口接你。在宫外不论去何处,都必须让人先行探路,尤其要注意沿路可放冷箭的高处,千万别步荀老的后尘。”
长安这才知道原来荀老也是被暗箭射死的。她有些牙疼,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辞了慕容泓,她回到东寓所自己的居处,吉祥很乖觉,知道她回来后,很快便打了热水来给她洗漱。他本来还想亲自伺候她洗漱来着,毕竟这宫里有点资历的大太监们都很喜欢让小太监们伺候着,捏肩捶腿洗脚倒水什么的。长安肯让他伺候洗漱才有鬼,三两句打发他回去休息,自己洗干净了坐在灯下看慕容泓给她的资料。
这个荀老写得一手好字,每个字都方方正正整齐划一,彼此间的间隔也差不离,就仿佛是打印出来的一般工整,若真有字如其人一说,那这荀老必然是个十分端正严谨的人了。
慕容泓给她的这份资料只是与孔组织里的人员有关,可即便如此,长安从掌灯看到深夜也没看完。从密折上署名处的时间来看,这份工作荀老已经做了五年多了,所以孔组织的体系已然十分庞大,但大部分的势力都分布在京外各州,光是名单上提到的人名粗略估计就有上千个,至于底下那些细枝末梢不够资格将名字写出来给皇帝过目的人,就更不知凡几了。
为了不让自己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眼线被一锅端,荀老采用的联系方式统一都是单线联系,他就是最中心那个点,向外辐射出许多许多互不交叉的线,在这些向外延伸的线上某个点又会作为次一级头目向外辐射直线,以此类推。
每个州都有许多条这样的暗线,情况简单的一般是三条,复杂一些的七八条,以州为单位的这些暗线下面串连人数不等,但这些线会有一个统一的联络人,每个联络人在暗处都有一个专门给他配备的监视者,一旦他下面直接联系的某个人被抓或者此人有何异常,监视者会立刻对他采取行动以保证他手下其他几条线的安全。
而这些联络人自己是不知道这个监视者的存在的。
每一层联络人身边,都有这样一个监视者,包括孔组织的二把手。
每一层联络人都不是向上一级汇报手下人员的情况,所有联络人的花名册都是直接上交荀老的,也就是说,知道这个孔组织详细人员名单的在此之前只有荀老和慕容泓两人,就连孔组织的二把手也只知道自己上面和下面的联络人是谁而已,而不知道下头伞裙式的暗线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就保证了这个暗线网不管哪个节点出问题,都不会影响大局。
不得不说,五年时间能将一个暗线组织发展到如此规模,安全级别还这么高,这个荀老真的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了,怪道他的遇刺会让慕容泓如此难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孔组织单线联系,所有节点联络人都直接向最高首脑汇报人员名单的特性,所以慕容泓才能从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抽一部分人来交给她管理,严格来说,是抽了近一半。看起来他对目前接手孔组织的二把手并不十分信任,毕竟作为这么一个周密严谨的暗线组织的首领,荀老的突然遇刺,让人联想到出内奸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也许是怕打草惊蛇,孔组织位于盛京的耳目近来才开始发展,总人数还不到二十,慕容泓将这部分人全部交给了她。白天她还在为怎样悄无声息地埋暗桩头疼,晚上就掉下这么大一块馅饼来将她砸得晕头转向的,她一时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惶恐。毕竟,从一个车间主任一跃成为一个手下有五六百人(极大可能远远不止这个数)跟着吃饭的CEO,她还是很有压力的。
慕容泓将哪部分人分给她都写在两张纸上,不卖弄的时候,他的字整体看上去是清秀飘逸的,盯着细看才能从那股子清秀飘逸中体味出四平八稳坚不可摧的根骨来。
长安觉得自己可能病得不轻,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阅卷到深夜,还有心思拿了他写的字看了又看,且还看出了几分爱不释手的感觉来。纵然知道荒谬可笑,但事到如今终究是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两辈子加起来年龄超过四十的女人,到底还是喜欢上了一个不满十九周岁,私下里对着她还会流露出些许孩子气的傲娇少年吧。且这份喜欢还与性无关!
这样的感情,说实话,是比较令她迷惑不安的。但还是那句话,她不是那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喜欢他这是一个事实,否认亦无用,她对自己承认了便可,也无需去告知他。至于以后,还是要且行且看。
长安看完了资料,将盒子妥善地藏好后,便熄了灯上了床。眼睛早迫不及待地合上了,然思绪却还不肯安分,一会儿觉着建立这个内卫司,自己和慕容泓简直就像走江湖卖艺人吆喝的那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她用坑蒙拐骗来的钱捧钱场,慕容泓借花献佛捧人场。一会儿又想起今日偶遇陶行妹周信芳一行,他这些妾室们看她时那意味不明的眼光。
脑子里乱糟糟了片刻,她低低叹了口气,努力摒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心里告诫自己道:“长安呐,你现在是求仁得仁,马上就要踏上新的征程了,必须全神贯注一往无前呐!你想要平等的感情,处处伸手,又让人怎样平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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