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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本事 以人为本成就霸业（第5页）

黄姑拿出响铃儿和锣钹儿，首先致歉说因父亲病了，不能操琴伴奏，眼下只好清唱。然后拉开架势，做出一个“白鹤展翅”的亮相动作，嘴里“得得得、锵”模仿敲打乐，走了一个小圈儿，开口唱道：“焦桂英来到王魁府上……”

声如银铃，倏然飞起，直上云霄。众人暗暗叫好：音色甜美，合韵合辙，如瀑布飞漱，似银蛇绕峰，果然是个好角儿。

众人屏气敛息，全神贯注，陶醉在曲儿中，胡雪岩却心烦意乱，脑子里似翻江倒海。他听黄姑唱曲，愈听愈觉熟悉，却总想不起来，但直觉告诉他，黄姑一定是个熟人，只是一时记不得是谁。他努力搜寻记忆深处，一边仔细观察她的动作，企图从中找出点儿蛛丝马迹。黄姑一曲终了，随手将大辫子往脑后一甩，这动作如电光一闪，点燃了胡雪岩记忆的火花。啊，是她，没错!胡雪岩想上前去，但忍住了。胡雪岩毕竟是有身分的人，堂堂阜康钱庄的老板，海运局执事，再加上又新捐了个候补道台，好歹是个老爷，如果贸然上前相见，岂不被朋友们笑话。

他不动声色，装模作样听曲儿，脑子里飞快地旋转：黄姑，你不叫黄姑，分明是孙幺妹，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说来话长，这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安徽绩溪乡下胡家，一片破败景象。胡雪岩的祖父因抽大烟，家中良田、祖屋几乎变卖一空，只好多次迁动，最后在祠堂旁边族人公房中安身，成为全族笑柄。胡雪岩的父母终日为三餐奔忙，无暇管束胡雪岩。刚学会走路的胡雪岩摇晃着瘦小的身子，来到邻居孙家，同孙家的小女儿一道玩耍。随着岁月流逝，胡雪岩慢慢知道孙家是个卖糖葫芦的人家，他家总有吃不完的糖葫芦。还知道孙家小女儿叫孙幺妹，比自己小几个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贫苦人家的子女生来就是好朋友。胡雪岩和孙幺妹整天形影不离，白天一起拾柴火、过家家，夜晚并膝听讲故事、数星星。有一次胡雪岩通宵未归，家人四出寻找，到了天明，竟发现他和孙幺妹钻到稻草垛里睡得正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胡雪岩对此有最深刻的体味。

可惜好景不长，十岁刚过，胡雪岩便被叔叔带到杭州钱庄学艺，从此他与孙幺妹天各一方，不通音讯。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种种往事便如喷泉狂涌而出，难以遏制。此刻，胡雪岩见黄姑唱曲，一招一式，莫不隐含着孙幺妹的影子。他想起自己当年砍柴受伤，孙幺妹撮起小嘴巴替他吹拂伤口；在燃起的火堆边，两人烧山芋，互相推让；恶犬奔来，自己挺身而出护卫孙幺妹。往事不堪回首，捐了候补道台的胡雪岩想起这些往事便有种种自卑，觉得尴尬。但混迹官商，识透人情世故，反而倍觉童真可爱、童心宝贵。

想到这些，胡雪岩立马产生一种冲动，要设法同黄姑私下里见一面。

众人听罢曲子，纷纷赏了黄姑，准备离去。胡雪岩付了账，偕众人向城里走去。才走了里许，胡雪岩随手往袋里一摸，突然脸色大变，惊叫道，“我的搭裢哪里去了?”大家都感愕然，胡雪岩着急道：“丢了银子事小，里面有一本明细账，万万丢不得。”这么一说，众人都觉非同小可。蒋师爷以手加额回忆道：“我记得雪者兄听曲的时候，把搭裢放在桌上，大概忘了拿走罢。”“对了，就是这么回事。”胡雪岩恍然大悟，急着要回去取搭裢。大家都要陪他返回，胡雪岩执意不肯，阻拦道：“游乐一天，都疲乏了，早早回家歇息，我自会处理。”随即带着小厮告辞而返。

黄姑尚未离店，见胡雪岩去而复返，诧异道：“老爷有事?”胡雪岩道：“正是为你而来”。“为我?”黄姑疑惑不解。胡雪岩道：“你难道真的认不出了?”黄姑仔细端详了半晌，摇摇头，平时捧角儿的观众不少，哪能记住许多?胡雪岩颤声道：“孙幺妹，还记得我们在山洞里烧芋头吗?”

黄姑愣住了，儿时的欢乐齐涌脑际，她蓦然醒悟：“你是，胡老爷!”

“叫我雪岩好了，他乡遇故交，真是巧得很。”黄姑泪水涟涟，泣不成声，向胡雪岩哭诉自己多年的遭遇。孙么妹十岁时，一场瘟疫袭来，父母均病亡，孙幺妹被一黄姓人家收养，改姓黄。黄家系江湖艺人，四处卖艺为生。黄姑学唱旦角，逐渐有了名气，成了安庆班的台柱子。

黄姑带胡雪岩去后院看养父，养父枯瘦如柴，卧床不起。胡雪岩连忙掏出十多两银子，吩咐店主去请大夫诊治。接连几日，胡雪岩都在奔忙，他为黄姑父女租下一处院落，叫了老妈子和小厮伺候。又和杭州城的戏班“三元班”老板谈妥，让黄姑补一个角儿。做完这些，胡雪岩才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偿还了感情债的轻松。他向来极重乡邻关系，凡有家乡来的故人，不论高低贵贱，一律殷勤款待，待如上宾，致送馈赠。对黄姑，不单是乡亲，还多了一份说不清的眷念和情感。

黄姑受到胡雪岩的照顾，生活安定，忧郁一扫而光，平添几分姿色。每次胡雪岩光临，黄姑更是精心妆扮，光彩照人。渐渐地，胡雪岩到黄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单是乡亲情分，也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味。胡雪岩本就好色，寻花老手，再加上黄姑正当妙龄，容貌绝佳，尚未出阁，对胡雪岩有心巴结，百般趋奉，两人日久生情，不觉有了爱慕之情。因青梅竹马，胡雪岩不愿草率从事，把黄姑当作烟花女子玩弄，他希望保持儿时的纯洁感情，然后明媒正娶、顺理成章结成夫妻，无愧于对方。在生意场上久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胡雪岩特别希望得到真情实意，安慰疲劳的心灵。

为此，胡雪岩不惜重金，替黄姑的养父买到衙门的一个差事，这样，黄姑好歹也算公人的千金，面子上也光彩。黄姑体谅到胡雪岩的苦心，感激万分，已把胡雪岩当作自己的丈夫，更加温柔体贴。

这天，胡雪岩到黄家小坐，不觉天色已晚，养父借故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摇曳烛光中，黄姑两颊红云，娇艳动人，她双眼低垂，粉颈微露，丰满的胸部剧烈地起伏。胡雪岩一时看呆了，恍惚间像是面对天仙。黄姑见他发傻，扑哧儿笑道：“看什么，难道没看过我?”

“唉，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当年的孙幺妹哪里去了?”

“可是总有人瞧不起我呢。”黄姑娇嗔道。

“谁会这样有眼无珠、不识美人，”胡雪岩打趣道。

“眼前就有一位，”黄姑白他一眼，自怨自艾道：“整天往这里跑，邻居都有了闲言碎语，不明不白是怎么回事儿?”

胡雪岩心里一热，黄姑的情义溢于言表，自己不可无动于衷，便说道：“有句话，不知你听了生气不?”

“只要不是存心气我，咋会生气呢?”．

胡雪岩凑近她耳边，刚好窗外一阵风刮来，烛火跳跃几下，熄灭了，屋里漆黑一团。正是天赐良机，胡雪岩一把将黄姑搂在怀里，少女特有的清香顿时充满口鼻，他忘乎所以。黄姑则颤声道：“你愿意的话，都拿去吧。”

胡雪岩抑制不住冲动，双手向她的下身伸去，忽然，似曾相识的情景使他停止了动作。我这是干啥?玩弄一位风尘女子吗?既然有心娶她，就应当有始至终，完美无缺，毕竟娶妻和嫖妓，天壤之别啊!胡雪岩感到内疚，愈加清醒，他珍视从小培养的感情，不愿轻易玷污了它。要保持完美，必须按规矩办，明媒正娶，洞房花烛，才无遗憾。想到这里，胡雪岩松开手，点燃蜡烛，黄姑又羞又气，哭出声来：“你，不要我了?”

“要，才不敢唐突。”胡雪岩道：“明天我便派人来下聘礼。”黄姑不禁有些惭愧，原来误解了他。

谁知，第二天的一件意外却完全打乱了胡雪岩的计划。一大早，王有龄便差人送来一份官报，上面刊有一则消息：太平军踏破清军江南大营，逼近上海，苏南地方失陷三十余州县。胡雪岩震惊不已，苏南高邮设有阜康一个分号，进出数十万两银子，一旦被太平军没收，损失巨大。胡雪岩忧心如焚，立刻派心腹前去打探分号的情况。分号的档手叫田世春，从前在信和当小伙计，为人机灵，生意场上是把好手。战乱之中，钱庄成为乱兵洗劫的目标，阜康这家分号凶多吉少，胡雪岩茶饭不思，夜不成寐，密切注视着苏南方面情况，也没心思去想黄姑这件事了。

等到第八天晚上，阜康门外忽然响起微弱却很急促的敲门声。伙计把门打开，一个血糊糊的人滚进门倒在地上，吓得伙计一声大叫，惊动了所有人。大家点灯一看，原来此人正是高邮阜康分号的档手田世春。胡雪岩闻讯赶来，叫人把田世春扶到床上，灌了一碗参汤，田世春才清醒过来。

“胡老板，终于又见到你了，”田世春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神经都显得有些不正常。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慢慢谈，慢慢谈，”胡雪岩一边安慰一边连夜叫来医生，验明田世春身上中刀伤竟达18处之多，众人惊愕万分。过了好半天，缓过气儿来的田世春才慢慢道出原委。

田世春不愧是个精明商人，他不单埋头做生意，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密切注意时局变化。早在太平军大败湘军，回师安庆时，他便预料到太平军必然挟胜者雄风，对江南地方有所动作。田世春便以做短期生意为主，快速出击，见好就收，竭力回笼短期货账，以备不测。当太平军向江南大营动手时，田世春已将钱庄存银40万两雇了几辆马车向杭州转运，幸免于战火。但马车毕竟比不上太平军的战马来得快捷。一天，运银的马车同一支太平军的前哨马队遭遇。见马队只有十来个士兵，田世春索性破釜沉舟，叫伙计们抄刀备家伙，同马队干上了。

训练有素的太平军士兵怎么也没料到商队伙计竟敢同他们较量，一时慌乱起来。田世春仗着年少时学过几手拳脚，殊死抵抗，身上中刀十几处，血流满身，仍不退让。伙计们见档手如此，也都勇气大增，拼力砍杀。通常深入敌后的前哨马队本就忌惮，怕落入对方的埋伏而被对方吃掉。现在见商队如此亡命，害怕引来官军，不敢恋战，匆匆逃去。钱庄的银子得以保全。从来只听说兵劫商，此番居然商队赶跑兵士，胡雪岩真是难以置信。

“马车现在何处?”胡雪岩急切问。

“我怕再遭乱兵，藏在乡间一个隐蔽处。”胡雪岩马上派人去取银子，分文不缺。

“了不起，了不起，田世春千里护银，可歌可泣。”胡雪岩一连声道，激动得忘乎所以，在客厅中来回踱步，大声嚷嚷。银子失掉了尚可赚回来，一名忠诚的伙计，可谓千金难求。对田世春，当行重赏。可是银钱，似乎还不足以奖励田世春的大功。田世春的忠心不是银钱所能换得的。为了采用最恰当的奖励方式，胡雪岩破天荒第一次难下决断。自己的事业需要大发展，尤其需要像田世春这样的助手，一旦得到主人的依赖，便会像猎狗一样去冲杀、撕咬，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借。自己应该制造一只猎狗的项圈，去笼络、羁束对方，永远为己所用。

田世春父母双亡，是个孤儿，正当青春年少，尚未成亲，如能替他张罗操持，建立一个温暖的家，他必定对胡雪岩感激涕零，视如泰山。胡雪岩想到这里，暗自叫绝，若择一个美貌女子，为其完婚，不仅一切费用自己出，而且再送他一笔丰厚的家底，这样的奖励，既有人情味，又胜过大笔银钱，岂不妙哉!

胡雪岩冥思苦想，忽然想到把黄姑嫁给田世春再恰当不过了。想到这里，胡雪岩觉得心里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因为对黄姑，他已有了一种“妻子”的感情。俗话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同乡人总会互相庇护的，乡情如同牢固的纽带，令她永远忠实于自己。黄姑对自己一往情深，青梅竹马，这份特别的感情可谓金不换，少女的痴情可以相伴她终生，是忠实的保证。谁都知道黄姑和自己的关系，而一旦把她嫁给田世春，他肯定会感激主人的割爱。另外，这样做还另外具有特殊的意义，主人能把初恋的女人毫不犹豫地转让给伙计，这份信赖价值如何?

胡雪岩被自己的想法所激动，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像在妓院那样轻率冲动，占有黄姑，因而可以把这个纯洁的女人送给田世春。但又有几分心痛!唉，那可是个尤物呀，足以令男人陷入温柔乡中失魂落魄。但这种遗憾片刻便被男子汉大丈夫固有的志向代替了：天涯何处无芳草。送走一个黄姑，换得的好处，十个黄姑也不止。人生便是一场交易，只有赢利或亏本，没有其他存在。胡雪岩是个精明的商人，很快便主意打定，不再留恋儿女情长，把对黄姑的情义换算成可以交换的筹码，投入交易，并且从此不再为情所惑。

选个日子，胡雪岩把田世春带到黄家，介绍给黄家父女。对胡雪岩的朋友，黄姑自然十分殷勤好客，并无特别的想法。她奇怪胡雪岩为何迟迟不来下聘，眼睛里满含嗔怨和忧郁。胡雪岩躲避着黄姑目光的探询，竭力称赞田世春的能干和功劳，并宣称说要提拔田世春坐阜康的第二把交椅，今后黄家父女见了田世春就和见到胡雪岩一样。回到钱庄后，胡雪岩问田世春，对黄姑的印象如何?田世春颇感困惑，老板和黄姑从小要好，现在即将成亲，钱庄上下都在传言，老板问这话什么用意?田世春小心谨慎地答道：“黄姑娘才貌双全，温柔贤惠，是位相夫教子的理想女人。”

“太好了!”胡雪岩高兴地说道：“嫁给你做老婆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