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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开雕花木窗,夜风裹着荷香扑在未干的策论纸上。
砚台里半干的墨汁映着新月,忽然想起那日她在碑林中的身影——素手抚过《石门颂》拓本时,袖口沾了墨渍,还笑着说这是“汉隶该有的岁月痕迹”。
竹案突然晃动,压着的水经注哗啦翻到渭水篇章。
裴惊竹看着自己写满批注的书页摇头苦笑,有些无奈开口道:“这本早该归还琅嬛阁的珍本,竟在案头搁了半月有余。”
窗外更鼓恰在此时敲响,惊飞紫藤架上的白鹭,月光被羽翼割碎成银屑,纷纷落进她修补的《营造法式》残卷裂缝里。
隔日已是晚间时分,沈青黛正推开门踏进藏书阁,心中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也未曾多想。
暮色中的琅嬛阁浮动着松烟墨的暗香,沈青黛提着六角琉璃灯踏上第七层木阶时,檐角鎏金铃忽然震颤起来。
她指尖微顿,看着被暮风卷起的玄色袍角掠过朱漆栏杆——那个本该在申时三刻就离开的人,此刻正倚在紫檀书案前翻阅《文心雕龙》。
羊皮灯罩里的烛火猛地摇晃,在裴惊竹玉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沈青黛藏在袖中的手攥紧松花笺,墨迹未干的《咏怀诗》第三首正渗出淡淡沉香。
这是他们第七次在藏书阁互传书信,却也是在那日询问他时不了了之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真正相遇。
“姑娘也来寻前朝诗论?”
裴惊竹转过身时,沈青黛正踮脚去够顶层书架的古籍。
月白襦裙随着动作泛起涟漪,发间玉簪却稳得纹丝不动。她故意让那本《诗品》堪堪擦过指尖,听着身后骤然急促的脚步声。
带着沉水香的气息笼罩过来时,沈青黛数着心跳向后微仰。
裴惊竹修长的手指越过她肩头,温热呼吸拂动耳畔碎发:“可是这本?”
他抽书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沈青黛顺势踉跄半步,发簪恰到好处地勾住对方腰间玉佩。
“裴公子小心。”
她转身时裙裾如蝶翼展开,指尖抚过裴惊竹扶住书架的手背。
羊脂玉簪应声而落,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却在触及他袖口金纹的前一刻堪堪停住。
裴惊竹看着滚落脚边的玉簪,忽然想起那些信笺上清峭的簪花小楷。
昨夜批注《典论·论文》时,这沈娘子在“盖文章经国之大业”旁朱笔写道:“若逢乱世,文章可能作刀剑?”
此刻她垂首露出的一截雪颈,倒像柄未出鞘的软剑。
“沈娘子的《咏怀诗》,每次批注都比正文精彩。”
他弯腰拾起玉簪,指腹擦过簪尾刻着的沈氏徽记——那本该属于扬州通判府的嫡女。
烛光在琉璃灯罩里折射出七色光晕,映得沈青黛眼底泛起朦胧雾气:“不及裴公子《水经注疏》里那句百川东到海,读来总叫人想起。。。。。。”
她忽然收声,看着裴惊竹展开手中松花笺。那些刻意模仿闺秀笔迹的诗句旁,是他用朱砂画的河道图,蜿蜒墨线在“何日复西归”旁打了个旋。
此刻他的手指正按在那个墨点上,像按住一只欲飞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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