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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淑然抬头看向姜元柏。
她此刻混混沌沌,像是清醒,又像是不清醒。恐惧混合着怨愤,让她口不择言,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话已出口,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况且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口吐真言。她的心里,陡然间生出一股绝望。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今日一切,本就是一场戏,这出戏甚至还是她一手商量起来的。至于如何落幕,是什么结果,本应该是她说了算。但弄成现在,满目凄零,无法收场,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意料。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挽回?
她并不如何信鬼神,关于鬼神之说,在她还未出阁就令人收买叶珍珍的侍女,害死叶珍珍的那一刻起,她就对鬼神没有敬畏。这个世上,无论用什么手段,只有靠自己,才能得享想要的一切。倘若软弱,就会被人宰割。
她从不做什么善男信女,这些年不也好好的过来了?那些所谓的软弱的善良的人,叶珍珍也好,姜月儿也罢,甚至于她过去的情郎,她的骨肉,早已化作尘埃,只有她,还活的如繁花锦簇,幸福不已。
这一切……就要就此到头了么?
“是你害死了我的月儿……”胡姨娘的声音格外凄厉,“是你害死了我的月儿!你还害死了夫人!你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季淑然转头看向胡姨娘。
昔日如花女子到了如今,不过也是一个得了癔症的疯子罢了。倘若姜月儿在天有灵,为何不早些为自己鸣冤?如今胡姨娘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连她都不如!
季淑然的面上浮起了一个恶毒的笑容,她道:“你怎么能怪我?是怪姜月儿自己短寿!就算我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少岁!投生成一个庶女有什么好?倒不如早早的去了,重新投胎,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做个嫡女,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该感谢我还来不及!”
“混账!混账!”姜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她指向姜元柏,“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夫人!”
姜元柏哑口无言。
他能说什么,就如姜老夫人所说,季淑然是他亲自挑的夫人。他见她聪慧婉约,与他仿佛知己,见她柔和可人,与叶珍珍截然不同的灵秀。这桩完全满足了他的喜爱的妻子,却是如此丑陋不堪的一个人。以爱为名,布满污秽。
他因这个女人,失去了发妻,失去了长女,与次女分隔多年。姜元柏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这么多年被季淑然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冷笑道:“好,好啊!”
“老爷。”季淑然看着他,眼泪一瞬间涌了上来,她道:“妾身是对不住您,可是妾身也是真的心悦您,这么多年,老爷感觉不出来妾身的心意吗?”
“是啊,这么多年,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捂化了。但是,”姜元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让我觉得恶心。”
季淑然又看向姜幼瑶,道:“幼瑶,你帮娘说说话,你帮娘说说话呀!”
姜幼瑶看了看季淑然,忍不住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衣角从季淑然的手中挣脱出来。她不是不想帮季淑然,但季淑然说的过去,实在是太令人触目惊心。姜幼瑶心知肚明,这一次过后,自己的母亲,恐怕是有大罪过了。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去,至少现在不行。季淑然本就和其他人有私通之罪,还有过孽种。要是父亲认为自己也是奸夫的骨肉,连累了自己,恐怕在姜府,就再也难以立足了。
季淑然总是觉得姜幼瑶做事不够沉稳,不能完全的分析利弊。这一次,姜幼瑶却是能飞快的权衡,并且做出决定。但她的成长非但没有能让季淑然感到欣慰,反而心寒。
这就是她捧在掌心的女儿?
姜丙吉早已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哇哇大哭,但这一回,向来宠爱他的姜老夫人没有立刻将他搂在怀里安慰。只是神情冰冷的让奶娘将姜丙吉带回屋中去。
姜梨站起身来。
她一直垂着头说话,这会儿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仿佛厉鬼,一步一步靠近冲虚道长。冲虚道长吓得连连后退,居然跌了一跤,摔倒在地。两只手撑着身子慢慢往后退。
姜梨脚步未停,一步步朝他走来,冲虚道长仿佛看见人来同他索命,吓得涕泗横流,十分狼狈,他道:“小的只是混口饭吃……是……是丽嫔娘娘让小的来府上驱邪,不曾想得罪大人,还请各位姐姐哥哥高抬贵手,放过小的……”
众人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回事?这道士说的话,怎么像是个假道长?
姜家人却是倏而明白过来。冲虚道长言外之意,丽嫔让他来驱邪,不是偶然。为何要来驱邪,怕是一开始就针对的是姜梨。这道士本就是个假道士,却不想今日遇着了真邪祟。虽然这邪祟好似就是姜府里本来的人,或者是被季淑然害死的人。
姜梨突然停下脚步,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桐儿惊叫一声,赶紧和白雪上前扶起姜梨,却见姜梨双目紧闭,像是失去了知觉。
“老爷,姑娘晕过去了,还请老爷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桐儿哭着道:“姑娘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姜元柏这才回过神来,道:“拿帖子,快去请大夫!”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不能在再失去一个。况且当年之事,本就是他对姜梨有愧,如今真相大白,他已经无颜面对姜梨,如何能让姜梨再出事?
此事黑云散去,院子里的香烛火也被风吹得散去了。风吹散了云,吹来了光,庭院大亮,不再有方才的鬼气森森,像是有了活气儿,奇诡的气氛一扫而光。亮堂了起来,好似也没什么害怕的了。
只是多了哭泣不止的人。
胡姨娘在哭,抱琴也在哭。姜丙吉的哭声从房间里远远传来,季淑然也在哭。整个院子里,鬼哭狼嚎,十分热闹。但没有一个人为此感到高兴。
冲虚道长躲在树后,他的心里,心惊肉跳的不得了。他竟没想到,这府里竟然会有如此多的秘辛。他为许多大户人家驱邪,驱的其实是人内心的鬼。只要那些人相信,冲虚道长已经为他们把厉鬼除去,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不会再有机会朝他们索命,这法事就万无一失。即便是这样,冲虚道长也从来不会主动探听人家的秘辛。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今日他却听到了首辅家如此多的秘辛,只怕就算他一再保证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也会性命不保。还有……他的欺君之罪。
他必须赶快离开燕京城,离开姜家,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这里暂且无人理会冲虚道长,姜元柏冷凝着脸吩咐将季淑然带下去看管起来,不得出房门一步。又随着人去见大夫,让人给姜梨瞧瞧是哪里出了问题。姜梨既然已经瘫软在地,那莫名的声音也不再出现,应答是离开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离开姜府,以后再请人来作法也不迟。
今日发生的事请,实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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