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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姑回到家,一人坐在炕沿上出神。杰群和松绮的亲密恩爱,使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和永义在一起的日子。
杰群夫妻是典型的现代罗曼蒂克式的家庭组合,没有父命媒妁,无须下帖行聘。同校同学又同事,相识相知到相爱,一个爱慕的眼神,一个会心的微笑,一封激情洋溢的情书和一次花前月下的幽会,然后相约寻到松绮的表嫂王爱英做媒,这便是两人自由恋爱的全部过程。然而,月姑和永义则不同,她和他的结合经历了风雨,而经过风雨的爱情之花似乎更加香艳,两人间的真挚情爱比起杰群夫妻毫不逊色。松绮刚才还开玩笑,“听杰群说过,姐是永义哥的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掉了。”这话或许经松绮再加工过,颇具幽默风味,松绮意在安慰失去丈夫的姐姐,却无意中勾起月姑的深沉情思。
月姑呆愣愣地想着。杰群夫妻的玩笑话,真实地道出永义和月姑间的恩爱甜蜜。然而这还不是她们夫妻关系的全部。在月姑心目中,永义还是严师和兄长,相对松绮与杰群,月姑对永义除去爱慕,还多了几分崇拜、服从和依赖。永义去世之初,月姑的感觉就是天塌了地陷了,但她很快从极度哀伤和困厄中摆脱出来,对爱情的忠贞和对家庭的责任感,使她顽强地挺起了腰杆。这段时间,月姑总在努力控制自己,尽力不去回想和永义的那些情深意浓的缠绵往事,哪怕是在更深夜静入梦时。更多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幅幅另类意义的影像,如跟随丈夫爬山涉水采购药材,肩扛猎枪钻入深山老林打猎,明亮的烛光下彻夜不眠加工药材以及永义站在身后手把手教她练珠算结账目……她试图通过回忆,从丈夫的音容笑貌中汲取力量,从他的品格和精神上寻求支撑。几个月过去,月姑的精神从濒临崩溃渐渐变得信心十足……毕竟时间也是治疗情感创伤的灵丹妙药。她要抚养子女长大、成人,独立支撑起这个家庭,这个信念如今已是坚定不移,而且已在她的脑子里理出清晰可行的思路。
月姑想着,眼中不时涌动着泪水,但她还是成功地抑制了感情的波澜,思绪由杰群、松绮转到自己和永义,又回到当下……青山、青莲明天都要上学了。祠堂内已打扫干净,课桌木凳已摆放就绪,连庆贺开学的鞭炮也已买下,元盛带人将村中一口铁钟抬来,吊在街门前的老槐树上,专供冯先生上下课使用。这样,书塾开学可算万事俱备。月姑又想起节气已过雨水,冰雪融化,土地解冻,田里农活也该安排,她要跟兴善、艾叶一块去地里看一看。有年里这场大雪,今年或许是个好年景,只是听杰群松绮说起鬼子伺机南侵,国民党军队撤退,土匪、红门等纷纷乘机拉杆子结队伍,时常有土匪抢劫偷盗、“老缺”入户绑架敲诈……天下会不会大乱?这使她真的有些担心。
月姑忽然从炕沿上站起,走入后边存放杂物的一个小房间。一会儿,她双手擎一支土枪出来。走到屋门口,将枪放在一张凳子上,用干净的抹布轻轻拂拭枪身上的尘土。这枪是祖上传下的。如今,紫褐色枣木枪托依然油光滑亮,托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乌黑的枪管虽略显锈斑,而弹指轻敲声如钟鸣。月姑屈身蹲在凳子前,双手握住枪身,将枪托抵于右臂肩窝,眼睛微微眯起,缓缓移动枪管将准星瞄向远处,右手食指置于扳机正直向后缓缓钩动。月姑的所有动作,都准确而熟练,是丈夫永义教会她的。在东北的山林里,她曾使用永义的另一只猎枪追逐獐狍,但那枪已永远地留在遥远的他乡;几次回家来,她也陪伴永义在风啸雪飞的旷野上跋涉着追踪狐兔,使用的则是这支家传土枪。月姑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击中猎物的情景:那是一只黄鼬,看到那可怜的小家伙倒在她的枪口下,瑟缩着身体发出哀哀呻唤时,她双手抖颤,猎枪掉落在地,流着泪扑到永义怀里……这会儿,她试着举枪,瞄准的是假想的土匪倭寇,虽然心口仍怦然跳荡,却感到握枪的手已变得沉稳有力。
忽然,月姑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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