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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陈图到底是怕伤到我,而没有用任何力气去抵御我的推搡,还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随着我这番推搡,他一个趔趄之下,踉踉跄跄连连后退几步,整个壮硕的身体像一条抛物线似的直挺挺往后倒去。
身体与地板相撞,那沉闷的响声在我的耳边回响着飘荡着,我觉得我的灵魂都被这一声音冲撞得支离破碎,反正我六神无主了十几秒,才疯了似的蹲下去,抓住陈图的胳膊,断断续续:“陈图…你没事吧?”
陈图憔悴的脸因为痛苦而挤成一团,他咬着牙,拼命忍耐着说:“没事。”
一边应我,陈图一边作势爬起来,他爬得艰难,半分钟后才勉强坐直了身体,却动弹不得。
我在惊慌失措下,视线在他的身上到处游弋着。
可能是因为刚刚摔的幅度太大,陈图原本就穿着特别宽松的休闲裤子,他的裤管在强力冲击下,全然被掀了起来。
让我视线全然停在那里的是,他的左边小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没有完全痊愈,咧着口子,肉里翻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莫名难以自控的,我红了眼眶,手迟疑着老半天不敢落在他的小腿上,我再开口,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陈图,你怎么回事,你的小腿上,怎么全是伤口?”
我疯了似的,却不敢太过用力,我小心翼翼地顺势掀开陈图右裤脚,那上面的伤口尽管不像左脚来得密密麻麻,但却也不少。
我以为自己的眼眶早干涸成沙漠,但我盯着陈图这两条没一块好肉的小腿看了不过几秒,眼泪已经逶迤成一场暴风雨,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骨髓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不复以往的果敢和干脆,陈图迟疑了十几秒,他小心翼翼凑过来,笨手笨脚地拿他的衣袖给我擦眼泪,他的动作很轻,可是我却觉得痛无止境,我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摇动着:“陈图,你到底生了什么病?不管是什么病,我们都去治,不管花多少钱,咱们都去治,肯定能治好的,肯定会好的,我们去治病好不好?你别一个人熬着了,我们去治病,一定能好的,肯定能好的。”
即使我的视线被眼泪侵扰,变得模糊起来,可是我依然能清晰地窥见,循着我这番话,陈图的眼眶先是微微一红,那些红越来越深,湿意从他的眼眶中迸发出来,他的嘴角抽搐着迟滞着不过几秒,他冷不丁伸出手来,将我整个人环在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很快我感觉到我的脖子上,有一串串的热泪滑落,陈图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着,沉静而无奈:“伍一,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那种特别会封闭自我的人,我愿意在你的面前展示我的风光无限,那是因为我希望你永远热爱我的魅力。我不愿意在你的面前展露哪怕一丝的狼狈,是我骨子里面的自卑作祟。我们有一个不算好的开始,我们的故事从你鄙夷我恨我开始,我在你的面前总是忍不住充满着自卑感,即使我知道你深深地爱着我,你比爱你自己更深爱我,可是我依然无法改变自己内心对你患得患失的感觉。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意的日子,是我感觉到最温暖的日子,你就算什么也不用,只安安静静地呆在我的身边,就能给予我无数安定的感觉,家的感觉,深爱的感觉,是你让我体味到生活的真实滋味儿,你给我的东西很多很多,可是我能给你的,少得可怜。我感觉在我们这段感情里面,我们永远是那么的不对待,我因为你,获得了幸福感,而你跟我在一起,只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跌宕起伏。我遇到你,是我的幸运。你遇到我,却要遭受跌宕和不幸。”
我的眼泪汹涌依旧,也不管陈图能不能看到,我用力地摇头:“我从来都觉得能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用力地一环,陈图似乎企图将我彻底禁锢在他的怀里,但他的手臂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孔武有力,只能算是空荡荡地挂在我的身上,我立马察觉到了这些异常,不再去动弹。
重重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陈图将下巴彻底搁在我的肩膀上,他真的消瘦了不少,他的下巴有些硌人,但我浑然不觉,耳朵竖起,用来扑捉陈图嘴里面吐出的每一个字。
止住了咳嗽,陈图的声音全是疲惫的怅然:“在把汤雯雯绳之于法的前期,我的心里面澎湃着无数的计划和打算,我记得我曾经给你许诺,等时机成熟,你带上我,我带上钱,到所有你愿意到的地方去徒步,晃荡,周游,用你最喜欢的方式,行走着,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孩子维系,也能一路走到老。伍一我是真的有过这样的计划的打算,我也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可是可能是我这几年太好运了,幸运得有些忘乎所以,生活它得给我使点绊子,让我回归现实,回归到我陈图始终无法走运一辈子这样的现实,我在某一天加班出来,我忽然发现我的脚不听使唤了。是的,它不听使唤了。它无法让我走得平稳,无法让我的身体达到一定的平衡,我刚刚开始以为,我只是有点累了,等我休息好,又是一条好汉。”
换了一口气,陈图的语气中,已经没有情绪渲染,他似乎在向我叙述着别人的事:“可是慢慢的,这种不听使唤,越演越烈,我常常因为它们的不听使唤,而差点摔倒。我于是找了个时间,去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北大医院,最权威的教授给下得病情诊断书是,我的大脑内膜,因为曾经有过一次剧烈的撞击,而受到损伤,即使我有幸醒来,但内膜的破损,导致我的脑内一直有断断续续的出血,这些出血慢慢在脑膜出形成淤血积压,压迫了我的神经线。随着这些淤血越来越多,我先是手脚无法协调,慢慢的,它们会肌肉萎缩,越到后面,我可能连地上的一张纸都捡不起来。我会慢慢成为一个无法自理的废人,然后因为脑充血彻底死去。我去英国美国加拿大,给你寻医问药时,我不死心翻来覆去找了几个在国际上最负盛名的医学院做复查,得出来的结论跟北大医院的教授下得判决一样。即使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尚存,但是伍一,你看到了,我的左腿右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你要问我疼不疼,我可以告诉你,它不会再疼了,至少这些伤口带来的疼痛,我无法再感知得到,我已经在废人的路上渐行渐远。你说,就我这样子,我守在你的身边,让你看着我病恹恹的,慢慢死去,你看着我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对你来说,太残酷了。我宁愿你因为我的背叛掉下痛恨的眼泪,也不愿意你面对着我的病情,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承受死别给你带来的撕心裂肺。”
心像是被人在里面挥刀切割,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反手将陈图全然禁锢在怀里,我不敢再放声痛哭,我努力忍住抽泣:“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让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走过一天算一天。如果以后你真的好不起来了,那我还有这些记忆,这就足够支撑我一直往下走。陈图,你不能什么都自以为,你要听听我内心的声音,我们回去深圳,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不管是怎么样的结果我们都一起去面对,好不好!”
可是我面对着陈图这番推心置腹的倾诉,我的心理防线全然崩溃,溃不成军,我即使能忍住不放声大哭,但眼泪却不断地奔腾而下,落在我的衣服上疯长成草。
而我这些回应和乞求,并未能将在一意孤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的陈图全部拽回来,他依然沉湎在他自以为,为我好的漩涡中,他继续说:“伍一,你还年轻,你才二十多岁的光景,你长得漂亮,性格好,你是值得获得更好生活的女孩子,我希望你后面的生活,可以平淡,可以浪漫,可以幸福,可以充满各种各样的可能,但我不愿意你背负丧夫的名号,跌入孤独终老的怪圈中…。”
稍微把手松了松,我调整了一下身姿,我将陈图的身体推开一些,转而用手两两捧住他的脸,我强迫他与我四目相对。
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身体有浅浅的僵硬,陈图暂停了说话,他的眼眸不像以往那般亮堂,薄雾萦绕,似乎有着万千的纠葛。
抿着嘴,我与陈图沉默对视了不下五分钟,我一动也不动,问:“陈图,我就问你,你爱不爱我?”
喉结连续着煽动,陈图泪目清晰,他微微点头:“爱。但是…。”
我打断他:“离开我的时候,你难过吗?”
嘴角抽动着,陈图的唇干裂着,他似乎有着千般的艰难:“熬一熬,就过去了。”
我拼命摇头:“陈图,我知道只要熬一熬,很多事都可以成为过去。但对我来说,你的离开依然是我心口最难愈合的刺痛。对于我来说,我可能会很畏惧疾病带来的别离,也害怕自己手足无措的无能无力,可是我更害怕的事是,在我们彼此都有生的时光里,你不能在我的身边,我不能在你的身边。就算你的病,真的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就算治愈无望,如果我不能在这个时刻,陪着你往下走,那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我会永永远远在阴暗的自我谴责中煎熬一生。陈图如果你爱我,那你就该让我有陪伴着你的资格,你就该尊重我的选择。在你看来,你病了是累赘,可是在我看来,我们相爱,结为夫妻,就该安康疾病都在一起,风雨平淡在一起。陈图我伍一不是什么脆弱的温室花朵,我吃过的苦熬过的难,你大多数可以窥见,我可以享受老天爷带给我的幸福感,也能安然承受这个现实世界带来的残酷和丑陋,我选择嫁给你,就已经选择了和你在一起的所有可能性,我不管你有多少的但是和自以为,我的内心告诉我,我想跟你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想跟你在一起,哪天你比我先走一步,我也能拥抱着你给我的记忆天荒地老一辈子。”
静滞几秒,察觉到陈图的心理防线已经全部溃破,我松开捧着陈图脸的其中一只手,游弋往下,抓住陈图颓然无力放在一旁的手,径直覆在我的腹部上,我继续下猛。药:“而且陈图,我现在需要你。肚子里面的娃娃,也需要你,你努力去感受一下,这两个孩子会慢慢胎动,他们会慢慢接受这个世界对他们发出的信号,他们需要你来告诉他们,你爱我,也爱他们。如果你这次不能跟我一起回去深圳,让我们相互照顾着,那我就拖着这怀孕了的身体,陪你呆在新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反正陈图,我把话放在这里,我不管你有多少自己偏激的见解都好,你都是我最不愿意放弃的人,我能找到这里来,就代表我永远不会松开你的手。我可以给你时间好好考虑,我现在就出去,我在门外候着,我等你自己想清楚。”
怀揣着沉甸甸得快要将我压到窒息的情绪,我咬咬牙站起来,干脆利落地从陈图租住的房子里退出来,重重地给他扣上了门。
转了转身,正要贴着门坐下,我猛然看到陈竞站在不远处的窗台前,他站立的那一块小小的地板上,丢了好几个烟头。
随着我的摔门声,他下意识地转过脸来看我,这让我得以将他脸上所有的内容一览无遗。
怔滞了几秒,我蹙眉:“陈竞,你怎么回事?”
把手上还有一大半的烟狠狠地摔在地面上,陈竞用力地抽着鼻子:“谁哭谁是孙子!”
伸出手去,随意潦草地抹了抹眼眶以下的位置,陈竞又是一句:“陈图那孙子就是一傻逼!”
难以名状的情绪缭绕在心头,酝酿着奔腾着,对陈图病情的担忧又来横插一脚,我像是一只被抽空了空气的气球,软趴趴贴着门跌坐下来,我将脸深埋,对着地板:“就算他是一傻逼,我也爱他。”
气氛寂静一阵,陈竞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了一瓶水,递给我说:“弟妹,你喝点。”
我接过来猛地狠灌了一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是肆意挥军南下。
我还没有哭饱,不久前被我摔起来的门突兀打开,陈图从里面步履不稳地走出来,他弓下腰来,不由分说将我拽起来,用力拥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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