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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古,不,齐以,在梦里的时候,他可以是齐以。
齐以曾经不止一次在梦里幻想过有朝一日回到齐家时的场面,他看到齐秉医坐在中堂等着自己,看到齐家门徒争先恐后地迎出来,看到自己那个素昧蒙面的儿子,当初齐以用自己的伴生蛊将待产的妻子送回家中,为此几乎丢掉半条命,那个孩子应该活下来了吧?等到回来的时候,就能够见到妻子和儿子。
可以拥抱他们。
每一个亦真亦幻的梦里,齐以抱着被子,想象着自己拥抱妻儿的触感,想象着儿子结实的脊背,他应该很高,或许比自己还高,抱起来温暖又踏实。
每每碰上这样的梦,齐以都不愿醒来,在那些铅灰色的凌晨,齐以躺在床上回味着梦境,直到天色明亮,阳光照亮现实,将他硬生生从梦里拽出来,将他拖进生活里。
可是梦境之外,齐以怕很多事情,他怕自己的时间不够多,怕自己回去时,齐秉医已经仙逝,这样的噩梦与美梦掺杂在一起,痛苦在梦里也不曾放过他,提醒着人生永远不可能如想象般美好。
但齐以从未想过,齐家会灭亡。
从小到大,在齐以的记忆中,齐家都是那么强大,好像一个三十岁刚出头的精壮男人,像当年离开家奔赴战场时的自己,那么个精壮的男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不过如果这样说的话,也并非绝无可能,就如同自己意气风发离家的时候,所有人也必然没想到他会一去不返。
总之,齐以这次是真的得到消息了,在他的记忆中,对这个年轻的门徒没有印象,可他是齐家人,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完全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他既然说齐家没了,看来是真的没了。
齐以心痛啊,一时间痛得喘不过气来,他跪在那门徒背后,感觉全身好像灌铅了似的,无法动弹,心疼得都快要跳动不起来了。
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只为了能回去的那个地方,原来已经不在了。
“但是总会东山再起的,”这门徒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底气,坚定无比道:“老祖宗走时说过,只要少爷在,齐家就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少爷?”
“嗯,”门徒应声道:“是,老祖宗拼了整个齐家上上下下的性命保住了少爷,你别看我们少爷年幼,但可是人中龙凤,只要有他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门徒说这话的时候,齐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这话却十分坚定,也因这一句话,齐以心中本来已经熄灭的那一摊灰烬之中,小小的火苗再次蹿动起来,霎时间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
“你们少爷他现在也在上海?”
“是,听说我们家……”
阿夭的话只说到一半儿,就在齐以竖着耳朵等着下文的时候,阿夭突然停下了。
楼上响起了嘈杂而纷乱的喊叫声,有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他们头顶,阿夭听不懂日本人叽里咕噜的鸟语,但齐以能听懂。
不,他现在又不是齐以了,他是愧古,他听到中岛菡子在楼上慌乱地喊着愧古的名字。
楼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似格外混乱,中岛菡子的声音之中除了恐惧之外还有哀求的哭腔。
“愧古先生!救命啊!求求你……愧古先生你在哪里?”
愧古心头一紧,如今不是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这门徒是找到儿子的关键,不能被中岛江沿发现他们的逃跑计划,否则一切将功亏一篑,尽管愧古现在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份告诉门徒,可儿子的情况尚且不知,如若擅自开口,恐怕那孩子会贸然来找自己。
中岛家是个虎口,愧古已经在这里被囚禁多年,他不能就这么莽撞地将儿子拖入泥潭中。
“你听着,”愧古深吸了口气,重新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刀,“等等我想办法引开中岛江沿,然后你就赶紧走,三天之后,晚上七点钟,我在大世界门口等你,带上你家少爷,我告诉你们一些关于齐家的事情。”
说罢,愧古转身要走,人刚出去两步,他又回过头来望着那门徒,他盯着年轻人的脸,“你记住我的长相,一定要记住,千万要去,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其实很久之后,阿夭很是后悔,他后悔自己当时没能听懂这中年男人话里的含义,如若他听懂了的话,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会那么曲折,是他害少爷走弯路了。
再说愧古这边,他推开地下室的盖板,在缝隙之中看到几名佣人慌乱地逃跑,等几人走开后,愧古这才掀开盖板。
然而就在愧古打算爬出来的时候,一道土褐色的影子直奔愧古而来,直奔他的面门!
愧古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将那影子打到一边,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地板上的虫子,这便发现那竟然是一只蛊虫!
蛊虫有成年人的手掌那么长,就贴在地上,生有四足、长尾、扁脸,大张的口中有一排牙,挂着毒涎,舌长,呈黑色,正如毒蛇的信子般对着愧古舞动着。
愧古不敢耽搁,他先是迅速从地下室中爬出来,随后向后退了一步,他倒是认出这蛊虫属壁虎蛊门,下蛊之人有可能是虎麟唐家,而唐家蛊有一个很普遍的弱点便是害怕女人头发和桃枝混合在一起燃烧的味道,据说以此二物燃烧后的粉末埋在家宅四周,可保唐家蛊不入门。
只是,女人的头发,女仆头上多的是,桃枝,后院也有,但现在都不在愧古手边,此刻竟然没有什么救命的家伙。
而正当愧古飞快转动脑筋思考解决之法时,地上的蛊虫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耳后腮边突然腾起好似翅膀似的东西,呼扇着就要奔愧古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愧古一眼瞥见墙边的一张凳子,既然解蛊的办法用不上,就只能用笨方法了,愧古一把抄起椅子,赶在那蛊虫刚飞起来的时候,抡圆了胳膊将那蛊虫拍在墙上,霎时间一股血腥味儿四溢。
等愧古放下凳子的时候,蛊虫已经被砸得稀烂,完全成了贴在墙上的一滩肉泥。
愧古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脑门儿的汗,他虽然是自幼与蛊为伴长大的,可自从离家之后,却也是足有二十几年没有遇到过蛊了。
门外嘈杂的喊叫声将愧古的思路拽了回来,他擦了把汗,将地下室盖板上的卡扣重新扣好,这才转身向门外而去,人还没到门口,正碰上冲进门来的中岛菡子,她扑进愧古的怀中,惊恐不已地死死攥着愧古的袖口。
“先生!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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