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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时西魏军已经大乱,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中火箭者连连惨叫,未被波及者人人自危,就是丞相号令也难以令出即行。宇文泰只得命赵贵先护着皇帝元宝炬返身而撤,再命偏将、裨将收拾各自人马,先脱出这着火之处再清点人马。
向东而撤倒是顺风而行,如丧肝胆的西魏军不知道逃出多远才被宇文泰下令止住。
宇文泰首先目光搜寻皇帝元宝炬,见元宝炬被赵贵护着就在队伍中,好在两个人俱都无恙,只是有些盔歪甲斜,甚是狼狈。元宝炬气喘吁吁地看着宇文泰。宇文泰目光一扫,心里有数,两万铁骑只剩十之二、三。
赵贵也在用眼睛四处搜寻,只是他要看的不是还剩多少人马,总觉得刚才的火箭来得蹊跷。
这时大风渐止,刚才那种飞沙走石的情景总算是没有了。风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此时只有昏黄的冬日太阳躲在厚重的乌云中无力再透过云层让自己现身。但是总算天色比刚才亮了许多,不再那么暗黑如夜。
往东去,那是回金墉城的原路。西去是潼关,但刚才的伏击也许只是归路上的一个小小危机而已。是折返继续去潼关?还是命人去寻找于谨、李弼、李虎,其余在此等候援兵?
还没等宇文泰果断做出决定,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西魏军就同时看到大队骑兵自东而来,转眼就已经如乌云般铺天盖地涌到眼前。西魏军的队伍此刻人人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地,鸦雀无声地眼睁睁看着数不清的东魏军忽至眼前。
赵贵提马便要上前,宇文泰拿着马鞭的那只手抬起来,手臂横指,拦住了赵贵。不等赵贵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宇文泰扬手一鞭狠抽马股。他此时的坐骑是一匹大宛良马,又是他数年来用熟的,深知主人心意,立刻如箭离弦般奔腾而出。
因为此次从长安来,这两万铁骑充天子护卫,以拜宗庙、谒陵寝为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与东魏军列阵交战,所以都没有给战马饰以重甲,也就没有用河曲马,所骑大宛马无非是取轻便、迅捷之意。
这时西魏军只见丞相骑的那匹细腰长腿的良驹如腾云般已经奔向东魏军。宇文泰此时正看到东魏军阵前大将正是高澄。此刻高澄身后是千军万马,他自己坐下良驹毛色如漆,头上兜鍪、身上明光铠银光闪闪,装束无比齐整,更显得威风凛凛,精神实足。
眼看着宇文泰一人纵马奔向阵前,向着高澄而去,赵贵在西魏军中再也镇定不下去了。如果让他必定要在宇文泰和元宝炬中间选择一个人,他自然是要选择宇文泰。万一宇文泰在这一刻有死无生,就算他跟着皇帝元宝炬回了长安,西魏的前途如何他也可以想见。宇文泰早就是他的选择,现在是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有死而已,赵贵毫不犹豫地也扬手一鞭,催马上前。
没有配重甲的战马对这一记鞭子格外敏感。而战马飞奔而出的时候,赵贵目中余光一扫之际,惊愕地发现,他身后侧的皇帝元宝炬竟然先他一步已经策马而出了。
其实赵贵无法得知,当元宝炬扬鞭纵马奔出时看到赵贵同样有此举,他也是心中惊愕的。比起赵贵的惊愕来,元宝炬更多一点的是心寒。赵贵首先是大魏的臣子,其次才是丞相宇文泰的部属。在这个危难时刻他却失了臣子之德,弃天子而保丞相。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元宝炬的心里一闪而过,来不及细想。
西魏军个个惊讶地看着皇帝和骠骑将军坐骑也飞驰入阵前。两军对垒,阵前东魏大将军高澄以一敌三,他面前是西魏的皇帝元宝炬、丞相宇文泰和骠骑将军赵贵三个人。
“丞相怎么不告而别?是长安有什么急事吗?”高澄那一双幽深的绿眼睛把宇文泰、元宝炬、赵贵三个人都扫视了一遍,独向宇文泰问道。他没再看元宝炬一眼。这问候像是特意来送行的,而不是来索命的。
“大将军是一国之宰辅,怎么也言出不行?这岂不是让人看轻了?”宇文泰的意思是,高澄曾与他约定为期三日之后攻城,但是高澄却违背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他忽然觉得高澄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那个在建康初相识的神采飞扬的少年永远消失在他的记忆里了。
“丞相有此一问,真让我有锥心之痛。”高澄也演不下去,满面怒意道,“澄以丞相为兄弟,故与丞相有此一约。是丞相使计在先,澄应变在后,丞相还要有此一问,让澄何以面对天下?”他缓了缓,有点痛心地又问道,“其实一开始丞相就是假意约定,以三日之期为因由牵制我,只为静待援军,是吗?”
那样一双美丽致极的绿眼睛,含着伤感时简直让人无法抵御。连宇文泰身侧的元宝炬和赵贵都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了。伤感是真的,理由却未必只是因为宇文泰违背了三日之约。
从建康相识,约为兄弟,再到今日,高澄和宇文泰两个人分别成了分裂之后东魏、西魏的擎天柱石。两魏一样是天子为傀儡,权臣掌国柄,但是两个人之间再也回不到建康初识的时候,再也做不成单纯的兄弟了。国之大政各自在手,各人的命运必将趋从于天下大势。他们谁都不能再做单纯的自己了,是不是依旧为兄弟,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大将军亦如是,不是吗?黑獭待大将军从来便是兄弟,既便今日也是如此,日后不管天下大势如何,大将军在黑獭心里总是兄弟。既为兄弟,所以才彼此心照不宣。”宇文泰虽未动,已经握紧了腰间剑柄。他所能交付性命的,是社稷一统,平治天下。
“丞相刚才不觉得那土山眼熟吗?”高澄忽然笑问道。但这个时候他眼眸中已经有了杀气。
“大将军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若是想取我宇文黑獭性命便来取,若要我随大将军去邺城,恕难从命。”宇文泰反倒心里不想什么了。前后无援,只有靠自己。十八岁身负家破族灭之仇,从代北武川草原,一直到今日,他所依靠者也唯有自己。
“也难怪丞相忘了。诱出帝西奔长安,那是丞相得意时。”他忽然瞟一眼元宝炬,“听说南阳王急着回长安娶柔然公主为新妇,可曾还记得旧人?”
元宝炬大惊,柔然部马上要送公主入长安和亲,这事高澄是怎么知道的?高澄所提“旧人”不就是指被废的皇后乙弗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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