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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忽听声声鹤唳从云中传来,格外清晰高亢。高澄抬头逆着阳光向天空中寻找,居然看到数只瑞鹤正从太极殿顶飞过。那清越的鹤鸣声引得百官议论纷纷,突然天降祥瑞,这让梁国官吏都兴奋不已。
瑞鹤身姿飘逸,在太极殿顶遨游,像仙人御风而行。徘徊了一会儿竟又纷纷而下,向着高澄飞来,在他头顶盘旋不去,又绕他周身而飞。梁吏们指指点点,议论不止,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这时太极殿的殿门忽然大开,一行人前呼后拥从里面走出来。原来是梁帝萧衍听到奏报,也移动圣驾出门来看天降祥瑞。萧衍在前,后面跟着太子萧纲,还有有资格在殿内站班的高官显宦们,一起都从太极殿内涌了出来。
跟在高澄后面的侯景刚刚受到梁国百官指点嘲笑,这时早已被视而不见,只看到所人都对着高澄称赞、艳羡,他心里的憎恨、妒忌已经快要到了极点。
就在所有人还没做出反映,都望着仙鹤迂飞的情境而目不转睛的时候,侯景忽然“扑通”跪倒于地,向着高澄叩拜,大声呼喝,“天降吉兆,乃中兴之象,万岁万岁,万万岁!”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所有人都被侯景的叩拜打断,顿时安静下来,心情各异地看着侯景。而这时那几只原本正神态安祥翾翾而飞的瑞鹤又接连鸣叫,好像是要表达什么意思,比起刚才的长唳激昂了许多。然后一只瑞鹤直冲上云霄,接着其它几只也都跟着重上碧宵。瑞鹤们不再留连,径直而去。
看着瑞鹤消失在九天,梁帝萧衍无比遗憾,嗟吁而叹。直到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萧衍低头一眼瞧见跪在地上的侯景,觉得是他刚才一番做作才惊走了瑞鹤。萧衍满面阴沉地质问道,“侯将军,尔何故如此失态?”
皇帝的质问顿时就让现场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毕竟这是梁国的都城。也不知道梁帝所谓的“失态”是指侯景突然跪拜,还是指他跪拜不得其人?
侯景再次又成了焦点。没想到萧衍归罪于他,这可真是引火烧身。好在侯景聪明,此处是建康,不是邺城,不能由着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心里暗恨萧衍,即便素有急智,这一次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开脱。
高澄看都没看侯景一眼,向梁帝微笑道,“鹤鸣于九皋,声闻天下,是天大生民脱苦,四海安定,大吉之兆。此祥瑞降于建康宫,正是陛下鹤寿绵长而至。”说着他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侯景笑道,“濮阳郡公是情不自禁叩拜,折服于陛下懿德。”
高澄话里暗指侯景跪拜的是梁国皇帝,这已经是帮侯景圆了面子,也顺了梁帝萧衍的心思。
这才让萧衍面色和缓过来,重新面上微笑,唤道,“大将军,长久不见。”
高澄走到梁帝萧衍面前,略略理了理衣袍,正式行跪拜礼。
梁帝萧衍亲自来扶。抬头之际,两人四目相对,瞬间都在心里一怔,同时心里惊讶。
在高澄看来,梁帝萧衍比起数年前来面色苍老了许多,近距离一看,面上细纹几乎密如蛛网。想起传闻中说南朝皇帝好佛,许多时间在同泰寺中静修,看来还是享受不了清静,倒像是鞠躬尽瘁、殚尽竭虑似的。
而在萧衍看来,数年前的高澄,还是个顽皮小儿,就像他的子孙辈一般,淘气归淘气,其实倒也没有什么过分出众之处。这时猛然再一看,先是那双森森然锐气逼人的绿眸子就让萧衍心头一寒。这种异于常人之处,让萧衍想起猛禽巨兽。这时的高澄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男子。不仅如此,他身上那种贯常养成的霸气再掩也掩不住,让萧衍很容易就想到了他在北朝都城邺城朝堂上的跋扈。
萧衍原本扶高澄起来的那只手突然一颤。他没见过北朝的小皇帝,听说和高澄年纪差不多大,两个人还是郎舅之亲。也不知道那个小皇帝是怎么****忍得下来,能做高澄的傀儡。
“陛下当心。”高澄反手扶住萧衍,盯着他。想起数年前在同泰寺中萧衍出神入化的武功,却耐不住时光催人老,心里也忍不住感叹。
“大将军既然来了建康,就多住些时日,我心中想念大将军,有许多话想和大将军说。”萧衍携着高澄就往太极殿里走。
这本来是正式的陛见,倒弄得好像久别重逢的亲眷相会似的。这一老一少祖孙辈年纪的两个人,亲亲密密抛开了太子萧纲及百官以及魏使随行的人,像闲聊似的走远了。
“呈请,呈请,不敢不尊陛下之命。”高澄扶着萧衍。“陛下遣临贺郡王和羊尚书出使,已陈明交好之意,我主上欣然,臣澄也欣喜不尽。俗语所言,各怀灵犀,我与陛下之谓也。陛下有如此悲天悯人的胸襟,真是生民之幸,必有福报。”
高澄停下来,转头看着萧衍,“羊尚书已代陈陛下之意,愿遣质子,外臣也正是这个意思。”他笑道,“来日细谈,来日细谈。”
萧衍听他提到羊侃说“遣质子”,一怔才想起,好像是确有其事。可是瞬间想到若要让子侄辈入魏,就心头绞痛。遂笑道,“今日相见,先不提这些繁琐事,来日细细商议,尽有时辰。”
高澄笑道,“是,是,陛下所言极是。”
这时太子萧纲、侯景等人也跟了上来,隐约听到皇帝和大将军的对话,各怀心事。
陛见大典这一日在祥云瑞鹤的津津乐道中很快就过去了。当魏使一行出建康宫回归馆驿时,给梁国君臣留下了无比深刻的映像。当魏使离开,建康宫也慢慢陷入了日已向西的暗沉中。那些小官吏虽也勉强算得上是“肉食者”,但其实他们和“蔬食者”一样,并没有那么多机会与闻机密,更没有可能为大梁的未来做决定。
太极殿在偏西的太阳照耀下拖着长长的、巨大的阴影。这一刻,人去殿闭,殿前那长长的石阶下面的广场上显得格外空旷。卤薄撤尽,百僚已散,这里已经不属于任何人。
梁帝萧衍这些年来仍好佛道,许多时候都数月之久住宿于同泰寺中。但今日魏使陛见之后他并没有回同泰寺,而是留在宫里。建康宫中,梁帝的寝宫在大司马门向北的显阳殿。
萧衍好佛,喜建佛寺。除了同泰寺极尽奢侈,又建有光宅寺、大爱敬寺、长千寺,无一不是穷工极巧,殚尽财力所为。但同是萧衍,在宫中却极为简素。甚至宫妃皆以戈绨为衣帐,不戴金玉首饰。就连他自己也同样穿着戈绨,并日食一餐,有时只疏米冷水而已。
这时天色渐暗,显阳殿里却并没有点灯烛。宫婢、寺宦知道皇帝的脾气,在宫中以节俭为荣,以身作范。就如点灯烛一事,不到漆黑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敢擅自为之。
正因为如此,太子萧纲进殿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有机灵的小宦官早就候在这里,就怕出此状况,正好一把接住东宫,以免除了意外。不然若是说出去,皇帝为了节省灯油,导致太子摔伤,也就成了笑柄。
其实平日太子萧纲不是莽撞人,就算心里有事也不会这么急匆匆不顾体统。也许是因为这几日接待魏使过于操心劳累,或许是此时心里顾虑繁琐,所以才分了心,有这足下一失。
殿中已经是漆黑一团,太子进来双目盲然不可辨,只是贸然呼喊,“陛下。”他从外面进来,殿里比外面还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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