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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犹豫一下,微微点头:“若不见她,我、我放心不下。”
梁思禽怔怔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长叹道:“好小子,你比我强。”
他懊悔硕妃之事,见乐之扬苦恋朱微,感同身受,一把抓起乐之扬,大踏步穿墙而过,身后石块跳起,自行堵住窟窿,严丝合缝,破绽全无。乐之扬只觉骇异,梁思禽径直向前,手不抬、脚不动,前方石壁纷纷裂开,待他经过,又无声合拢。乐之扬见此诡异情形,心头恍恍惚惚,俨然身在梦里。
忽高忽低,忽曲忽直,梁思禽一口气穿过二十余道石壁,厚者数尺,薄弱的也有半尺有余,但在西城之主面前,当真空若无物。倏忽间,前方一亮,二人来到星光之下,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乐之扬晕晕乎乎,形同醉酒,心中激动无比,身子却瘫软无力。多日来的痛苦委屈从身上一泻而出,化为泪水流淌下来。
梁思禽觉出他在颤抖,低头看了乐之扬一眼,微微皱眉,又抬头看了看天,月正当空,星辰寥落,四面围墙高耸,约有两丈来高。梁思禽轻轻一纵,袍服鼓荡、须发四张,形如一只大鸟,飘飘然掠过墙头。
乐之扬惊讶极了,他发现自己在空中飞翔,月亮又大又圆,京城就在脚下。梁思禽足不点地,飞过一座座房顶,越过一道道高墙,到了紫禁城,数丈高的城墙也一跃而过。狂风刮面吹来,乐之扬身心舒张,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低头望去,宫阙连绵不断,灯火星星点点,禁军挑着灯笼纵横巡逻,甲胄撞击,铿锵有声。这时倘若有人抬头望去,定能发现一只黑色的巨鸟在空中掠过。
又飞片刻,二人飘然降落。四周花木缠绵、宫苑深深,乐之扬回想刚才的情形,心中又激动,又迷惑,忍不住问道:“落先生,你这么大本事,何必还要参加乐道大会混进紫禁城?”
“谁说我是为了混进紫禁城?”
“那你……”
梁思禽环视四周,冷冷说道:“我只是想告诉朱元璋,我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不用杀伤一人,不怕光天化日。”
“先生为何总怕杀人?”乐之扬不以为然,“朱元璋害得你不够苦么?”
梁思禽注目望来,微微透出怒意:“能杀人有什么了不起?能杀而不杀,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乐之扬面孔微微发烫,低声咕哝:“难道先生就没杀过人?”
梁思禽举目望天,乐之扬随之望去:夜空幽黑,星光璀璨,密如尘沙,不知几许,忽听梁思禽轻轻说道:“我从未亲手杀过一人,不过无数人因我而死,与我亲手所杀也无甚分别。”说完神情沮丧,颇有几分伤感。
乐之扬定一定神,忙说:“落先生,冷宫在那边。”手指西北方。
梁思禽拎起乐之扬,行云流水一般绕过花草树木,如影如魅,悄无声息。但随乐之扬指点,两人走了一程,忽听脚步声响,几个宫人挑灯走来,一边走一边低语。乐之扬心头一沉,梁思禽却不避不让、径直迎上。乐之扬始料不及,心子猛地提起,眼看双方接近,梁思禽飘然纵起,从宫人头顶一掠而过,带起一阵微风,宫人鬓鬟摇曳、衣袂飞扬,然而一无所觉、闲聊如故,浑没发现两个大活人从眼前经过。
乐之扬心中怪讶,忽听梁思禽低声说道:“再怎么走?”乐之扬醒悟过来,忙道:“向左……”梁思禽应声向左,遇上宫人,仍不躲闪,经过的地方尽是对方视线死角,宫人睁眼如盲、视如不见。乐之扬奇怪之极,不由暗生错觉:“我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
仿佛知道乐之扬的疑惑,梁思禽开口说道:“小子,人的眼睛是靠不住的。唔,何止眼睛,鼻子、耳朵、舌头、触觉,样样都靠不住。”
“什么才靠得住?”乐之扬大惑不解。
“神意、或者叫做灵觉。”梁思禽沉默一下,“遇上顶尖儿的高手,神意也未必靠得住。这个道理,那个姓叶的小姑娘就很明白。”
“叶灵苏?”乐之扬一愣,继而微微不服,“她也算是顶尖儿的高手?”
“眼下还不算。”梁思禽摇头,“可她武功奇特,倘若练到至高境界,可以骗过对手的六识,神出鬼没,白昼化影,来去倏忽,防不胜防。”
“这么厉害?”乐之扬不胜骇异。
“话是这么说。”梁思禽漫不经意地道,“那样的境界,练不练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话间,冷宫已然在望,宫门紧锁、漆黑无光,荒草萋萋,高墙斑驳,尚未走近,一股荒凉清冷扑面而来。
不待乐之扬出声,梁思禽飘然一纵,越过宫墙,落在庭院之中。晋王死后不久,宫中尚无人住,一道铜锁挂在门上,锈色惨绿,有如鬼眼阴符。乐之扬环视四周,想到当日被擒的情形,不由怒气上冲、咬牙切齿。
梁思禽沉默时许,屈指一弹,铜锁应手而落。吱呀呀一阵响,殿门大开,梁思禽漫步走入,放下乐之扬,从袖里取出一支蜡烛,捻芯点燃,映照四方。
乐之扬的心子怦怦直跳,抬眼望去,梁思禽面无表情,目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扫遍整座宫殿,闭上双眼,叹一口气,眉间流露出失望神气。
“落先生。”乐之扬问道,“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梁思禽苦笑摇头,“我也是痴心妄想,韶纯死了四十多年,沧桑变幻,即便留下痕迹,也早就化为乌有。当年她困在这儿,生死两难,必定伤心绝望,可如今,我站在这儿,竟然猜想不到一丝一毫她的心境。当年我恨她绝情寡义,如今看来,真正绝情寡义的是我梁思禽。”说到这儿,他面庞抽动、双手发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悔恨。
“落先生……”乐之扬搜肠刮肚,极力安慰对方,“人死不能复生,你能来到这儿,韶纯前辈地下有知,想必也很欣慰。”
“地下有知么?”梁思禽喃喃说道,“她含恨惨死,一定怨我入骨,纵然地下有知,也一定化为厉鬼,向我寻仇了怨。呵,当真如此,倒也好了,或许她厌我嫌我,连鬼魂儿也不让我看见。”说着环视四周,流露凄凉神气。
梁思禽痴痴怔怔,仿佛着魔一般。乐之扬劝无可劝,只好摇了摇头,手脚并用地爬到一根柱子旁,打算靠着柱子坐下,他双手摸到柱下石础,但觉凹凸不平、微有起伏,纤细笔直,似是人力所致。
乐之扬心头一动,仔细摸索,低声道:“三字,不对,是两个三字……”
“你说什么?”梁思禽应声望来。
“石础上好像有字……”乐之扬话没说完,梁思禽飘然接近,举起烛火,照向石础,脸色微微一变,呼吸急促起来。
乐之扬见他神色不对,也忍不住定眼细瞧,但见石础上有六条刻痕,直如箭矢,细如丝线,但因年久岁深,已为尘土遮蔽,若非双手摸到,只凭肉眼极难发现。
梁思禽伸出手来,颤抖着拂去尘土,乐之扬发现,六条刻痕并未全都连贯,其中一半断而不续,从中分为两段。
“奇怪……”乐之扬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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