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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决定要尝试着在一起,白梓岑和曾兆就一直恪尽职守地履行着男女朋友的关系。只是持续了那么多年的友情,要在瞬息之间转化为爱情,当真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况且,白梓岑一直十分清楚地知道,她心里始终还藏着那个不可能的人——那个不可能的梁延川。
即便是他忘记她,结婚生女,幸福美满,她仍旧是对他心存幻想的。毕竟,年少时爱上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忘。在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之后,又哪那么容易放开。
白梓岑努力地在逼迫着自己接受曾兆的感情,假装轻松自在,只是每每想起梁延川这个名字,仍是会心头钝痛。
半个月以后,成峰建设旧工厂污染案件,在全市媒体的直播下,公开审理。
庭审程序进行得有条不紊,检控方稳占上风。由于许阿姨病情恶化,无法参加庭审,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白梓岑代她来参加。白梓岑知道这一桩官司对许阿姨举足轻重,所以也没顾忌梁延川,就直接到了法院。
彼时,她正安静地坐在观众席,旁听着关于这个案子的每一个细节。
法庭上关于何方论责的争辩逐渐趋于白热化,而坐在检察官席位上的梁延川却一直未有发言,所有的辩论也不过是由他的助手完成。待到最后关键时刻,他才不紧不慢地从检控方的席位上站了起来。面对数百名的媒体与观众,娓娓道来了一个关于成峰建设老员工的故事。
他踏着轻缓的步子,走向法庭中央。那一身专属检察官的法袍干净利落,衬得他背影颀长。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沓照片,看不真切。
将视线清幽地投注在观众席上,他才终于开始缓慢开腔:“三个月前,有一名老人告诉了我这么一个故事。他是成峰建设的老员工,一生都在为这间工厂卖命。他十八岁从山里出来打工,目不识丁,我跟他交谈的时候,他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不到三天就因为支气管哮喘猝然离世,尸检报告显示是天生生理缺陷。他第二个孩子,仅仅活到了十岁。十岁那年,孩子因为意外掉入了成峰建设旧厂址旁边的一条小河,河里排放的都是高度污染的浓缩液体。孩子被救上来不到一天,就因为吸入大量有毒液体而夭折。自最小的那个孩子夭折的那天,老员工的妻子就一直郁郁寡欢,不到两年,在独自外出的夜晚,她跳进了那条小儿子掉进过的河里,同样的原因,死亡。就在庭审开始的三天前,老人也死了,因为重度污染引发的癌症。”
说完这一席话,不只是梁延川,整个法庭里的人都沉默了。
梁延川低垂着眼睑,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片刻后,他猛地将手里的照片抛洒向天空,飘散的照片如同是幻灯片的影像,一幕幕放映。
“这些都是在工厂污染中,死去的人们的尸检照片。他们大多都是十几年前,从贫穷地区跑来远江市的打工者。这些开膛破肚的照片,或许你们看了会觉得恐怖、反胃。不过很可悲的是,这么可怕的照片,可能是他们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证据。他们中的很多人,到死去,都没有拍过一张像样的照片。现下,还有许多人,因为成峰建设的污染,导致了各式各样的癌症突发,他们一个个的都在等死,而这座他们拼了命的工厂,却从未给过他们任何的补偿。”
听到这里,席上有些女士已经流下了泪,甚至部分男士,也眼眶微红。
万众瞩目下,梁延川深吸了一口气,才微抬着脸庞,沉着声说:“如果一个城市的发达,是用无数贫穷者的尸体堆砌起来的。那么,我想,这种残忍的发达,宁可摒弃。”
他转身朝向法官,谦恭但不卑微地鞠了个躬:“法官大人,完毕。”
那一串顺畅的动作完毕,整个法庭里瞬间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连带席位上的白梓岑,也是不由得鼓着掌,眼泪簌簌地掉。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检控席上的梁延川熟悉无比。就像是时光忽然退回了五年前,他第一次作为律师参与庭审。她怀着晓晓,坐在旁听席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时也是一样,他满身散发着光华,生动的讲述带动了整个法庭的情绪。在庭审末尾,整个旁听席都爆发出了无比热烈的掌声。
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如出一辙。白梓岑觉得,他像是个战士,为着千万人的正义,不屈不挠的战士。
只是,她钟爱的那个正义的化身,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正义罢了。
庭审结果出来得很快,被告工厂如预期一般惨遭败诉。这意味着所有的癌症患者员工,都能得到应有的治疗与赔偿。
梁延川从通向法庭的走廊里走出来,迎接他的是一群急于感谢他的癌症患者们,还有……白梓岑。
白梓岑不敢明目张胆地接近他,生怕自己卑微的出现令他觉得不适。她只是一个人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看他微笑着跟所有感谢他的癌症患者一一握手。
人群有些散去的迹象,白梓岑这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只是,还未等她走近,忽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掌心。她下意识地循着那人的五指向上探,才发觉,是曾兆。
曾兆温声询问:“怎么跑来旁听也不跟我说一声,我特地去你们店里问了店长,才知道你今天请假了。”
相较于曾兆的自然,白梓岑显得有些僵硬:“你知道的,我也住在那间被污染的工厂里,而且我的阿姨是这个案子的受害人,我是……代她来旁听的。”
“也是,倒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早点知道,陪你一起来的。”曾兆笑。
白梓岑正想跟他说没事,他却忽地将目光投到了另一个地方,如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边的那人不是梁检吗?小岑,我们过去打声招呼吧。”曾兆的眼神里有着无限赞许,“我刚刚在法院外的大屏幕上看到了直播,梁检的那一番讲述当真是精彩无比。”
白梓岑刚想推拒说不用了,却看见梁延川已经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大有要跟他们碰头的趋势。
从走廊里走出的那一刻,梁延川就看见了白梓岑。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即便是她站在人群里,低眉顺眼地将自己当作透明人。因此,当曾兆毫无顾忌地握上白梓岑的手时,他也是不疏不漏地看见了。
他有些不快,那种感觉与其说是不快,更不如说是……妒火中烧。
他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靠近他们,英俊的脸颊上仍然带着属于检察官的公式化的笑脸。
曾兆倒是大方,见了梁延川便牵着白梓岑的手直接迎上去,倒是白梓岑一直瑟缩在他身后,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曾兆为人淳厚,一心顾着跟梁延川交谈,自然也没发觉白梓岑的异常。
“梁检,好久不见。”曾兆自觉地向梁延川伸出手。
梁延川伸手与他交握:“曾董事长,好久不见。”他目光微斜,礼貌性地瞥了白梓岑一眼,笑道:“这不是白小姐吗?你也是来旁听的吗?”
白梓岑这才稍微从曾兆背后抬起头来,卑微地扬着目光,朝他点头:“嗯,是来代替我阿姨旁听的。”
“也是,我记得你阿姨似乎也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梁延川故作恍然大悟状。
白梓岑低垂着眼眸不敢看梁延川,像是犯了错似的。曾兆见状,只以为是多年的牢狱之灾导致了白梓岑对公务人员的恐惧,这才故意岔开话题:“梁检,说起来我还要代小岑好好感谢您呢。要不是您,她的阿姨估计到现在都不能得到应有的赔偿。”曾兆的眼中有毫不掩饰的赞许,“刚才我在法院外看了庭审的直播,梁检的那一番讲述,真是精彩绝伦。”
“雕虫小技而已。话说回来,曾董事长到法院来,不知道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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