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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说着,一双天生含喜带嗔的凤目微微转动,自有一股娇俏灵动,便是语带揶揄讥讽,也叫人瞧着心生爱怜。
贾敏便是累的身困神乏,也叫她这作怪的模样逗的发笑,摇头无奈笑道:“你个小促狭鬼,还不快过来同我好生歇会子。”
一面说,贾敏一面亲自替乖巧凑过来的黛玉拆了头上的簪环,才将人搂在怀里,娘儿两个头挨头亲亲热热躺在炕上说话。
“你这丫头随了我的脾性,总有几分傲气露在外头,”许是忆起了少时往事,贾敏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些许感怀:“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倒也是寻常,可却有一样不好,便是姊妹们亲近的要少些。”
生在公门侯府,身边的姊妹、出门结交的伙伴自然也都是差不多出身,个个都有三分傲气。如贾敏这样出身长相才气都无可挑剔,人又有几分矜傲的,便容易不招小姊妹们喜欢,这却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正所谓你自觉坐卧无愧于人,说话行事皆是一颗真心,旁人却当你是恃才傲物、装腔作势、瞧人不起,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服气,又哪里肯瞧见你半分好处?一个人便是再如何好,总不能跳进别人心里去拧了人的所思所想。
黛玉闭着眼在贾敏怀里蹭了蹭,晓得娘亲这是担忧自己,软软的笑了声,亲昵安慰道:“娘您放心,爹爹的话女儿都记着呢。为人须有傲骨却不可有傲气是不是?我与迎春姐姐不就很好,与探春也过得去。就算那史姑娘,我也不曾说过什么的。我自己的家,难不成还要强颜欢笑,去讨所有人欢喜?将求于人,则先下之,礼之善物也。我又不求她们什么,何必礼下于人呢。”
贾敏先还欣慰听着,后来不禁哭笑不得的轻轻拧了黛玉的手臂一下,止住了她的话:“少说些吧!真真也是个小讨债鬼!我才说你几句,你还同我扯起春秋来了。我不过是怕你生的略齐整机敏,又比人多读了几本书,就自恃自矜,吃了暗亏都不晓得。看你与迎春处的好,我自然也欢喜。”
黛玉挨了一下,虽不疼却还是有几分委屈,仗着母亲疼爱就腻在贾敏怀里撒娇耍赖。贾敏一时动了慈母心肠,怜爱的摸了摸黛玉稚嫩的面庞,也顾不得这臭丫头又得了便宜还卖乖,言语间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安慰她道:“罢了罢了,横竖还有我与你爹爹在,偏疼你一个也够了。你只需记着看人论心不论言,同喜欢的人多亲近,不喜的别闹到面儿上也就随你了。”
得了这话,黛玉才松开贾敏起了些褶皱的袖子,咬着帕子清脆应声:“还是娘疼我。那八面玲珑、人人都夸一声好的做派可着实太累人了些,我才不要学。再说了,这世上傻子可不多,那装出来的惺惺作态能唬住多少人?到最后还不是只留个虚名儿,累了自个儿,又给旁人私下里添了笑料,还不如痛快些呢。”
这话可就有些诛心了。时下后宅女眷们,可不大多图的就是这个虚名?不管天生的脾性如何,面儿上总要端庄大方、贤惠周到,务必要上上下下都赞一声好的。只是人皆有喜恶私心,心里自然不能同面儿上一般无二。
贾敏既气黛玉连这样话都张口就说,又喜她小小年纪心思通透,索性也不理会她,只管歪着歇神,打定主意要林海回来好生管教他的宝贝女儿。
连心尖尖上的爱女都打算让林海好生教导一番,皮猴儿一样的儿子自然也从贾敏这儿得不到什么关爱。
林樟在城外被贾琏盯着苦练了一天,回府换上翠绿袍服才发现自个儿又晒黑了不少,再比不得先前白嫩,不免悲从心中来,怏怏去寻贾敏告状,结果被贾敏轻飘飘一个“嗯”字就打发了,连一丝儿心疼都没有。
一肚子小心思、小委屈的林樟一下子都懵了。
他前些日子中了贾琏下的套儿,被人拿策马驰骋一事在前头吊着。等哄得他晕晕乎乎的答应了,贾琏立即就换了个模样,一有空就勒逼着他勤学苦练。林樟也不是没想过整治贾琏,可贾琏鬼点子比他多,力气比他大,还占了林海亲口许出去的半师名分,林樟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跟着贾琏学了这几个月,林樟可以说把从小到大没吃过的亏都补了个遍,心心念念就想着揪贾琏个错处好让娘亲出手替自己出口恶气,等了许久才寻着这么个由头,谁知娘亲竟一点儿表示都没有。难道贾琏那厮这么磋磨年幼的表弟,连个愿意管教他的人都没有?
林樟只觉自个儿一颗心都泡在了黄连水里,恨不能再凑上去摇一摇贾敏的袖子,却不防又被黛玉在背人处无声的嘲笑了一回,真真是又羞又愤又无可奈何,蔫头蔫脑坐在椅子上十分可怜,连林海从外头访友回来都提不起精神追问外头的事情。
他这般乖巧安静,倒引得林海特意问了一句。也不用他说话,贾敏直接便将含笑接道:“他今儿跟着琏儿在外头顽了大半日,许是累着了,今晚让嬷嬷们盯着他早些睡便好。”
林樟听得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他在外头吃苦,他娘竟然说他在跟着贾琏顽?咬着牙觉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典故都应在了今时今日,林樟看向林海的眼神便格外悲愤,只盼着他爹能明朝秋毫,救儿于水火。
他才几岁,贾琏与他又没有旧怨,能这么兴兴头头来寻不痛快,定是他爹当年教导贾琏的时候下了许多黑手,才叫他父债子偿了。但凡还有点子慈父之心,这会儿总要拉儿子一把的。
结果林海还笑了一下,满意颔首:“樟哥儿是个小子,皮实健壮些才好,我就觉着琏儿这些日子将他教的极好,饭用的多,人看着也精神,果然还是自家人才放心。日后樟哥儿随我读书,再由琏儿带着强身健体,文武兼修,可谓十全十美。”
林海保养得宜又注重养生,前几日在御前奏对时杨垣还亲口赞他美姿仪,此时与目瞪口呆肤色微黑的幼子相对,越发显得儒雅俊秀、肤色白皙。
吃了不少苦头的林樟告状不成反倒又让贾琏在爹娘面前受了一波称赞,气得连着三天每顿都多吃了小半碗饭。即便后来黛玉也被贾敏送过来,与他一起在书房里静以养德,隔三差五还要一起受林海的严厉教导,林樟心里也依旧不痛快了许久。
直到上回贾琏送来的兰花青印石料子请名家按着各人先前指定的纹路图案刻好了,送回到府上,林樟才气哼哼的决定先放贾琏一马,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兰花青本就是青田石中的极品,其色如幽兰,纯净明润,映在光下通灵微透,林海还按着他们姐弟的心意将他们的小名都融入画中,刻在石料上,也不怪林樟被哄的心花怒放,把之前赌咒发誓的话都忘了,甚至还拉着姐姐黛玉一起给贾琏绘了幅运河小景赠与贾琏作为回礼。
贾琏珍重收下,又让已经做了管事的旺儿亲自到林家,替他给表弟表妹送来工部能工巧匠才费心思琢磨出来的两个小巧的新式太湖石盆景,逗得贾敏笑个不停,直说自家这买卖做的合适,再多来回几遍,怕是能赚个小库房回来。
旺儿回来后将话一学,正叫忠顺王府那边的波折弄得心烦气躁,不得不练字以求凝神静气的贾琏听了也不禁莞尔,又翻出些压箱底的好墨,让人送去了过去。
只是贾琏虽然难得有了点子良心,有意在下回过去时待林樟好些,免得小表弟每回见着他都像霜打了的茄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到他下回去同林樟练武的日子,朝中就出了变故。
东南有倭寇来犯,当地齐守备领军出征,传信回京说是大胜,可当地有个百户冒死托族亲送血书上京,道是守备与倭寇勾结,杀良冒功,通敌叛国。
血书由御史台张御史于大朝会上当场奉上,举朝哗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朝上原本要议的事儿也无人再提,众人皆面色凝重的听张御史细说经过。张御史痛哭流涕,说到乡民血泪时悲愤不能自已,因有人为齐守备说话,还险些触柱自尽以正清名。
杨垣肃着面容命人将张御史扶下去包扎救治,当场点了大理寺与刑部的几名官员出列,要他们尽快启程赶赴东南,严查此事。此外受弹劾的守备乃是南安王麾下,出了这样的事,南安王在朝上备受煎熬,不等杨垣说话就主动交出了手上虎符,自愿回府休养。
大朝会散了之后,杨垣就命人传了工部尚书入宫,命工部派人去往东南,督办战中毁损的坞堡,并协同兵部清点补足当地盔甲弓箭等军备,工部尚书力荐侍郎贾琏前往。
从黄门上门宣旨到启程,贾琏统共只有五日时光,几乎是刚将一应事务都交割清楚,他就与兵部的几位同僚一同登船南下,预备在泉州港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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