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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你也尝试一下?这酒当真是好。”春阳居然硬是将碗递到我面前,我只得接过碗望着他,“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姐姐吗?”
春阳抻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这般奇景尽获的山水境地若辜负了,岂不可惜?”
“你还有这闲情?”我由不得瞠目结舌,旁边的老太太这时凑近我道:“姑娘再有事,且喝一碗水酒不迟?”
“这……”我疑惑地看看春阳又看看老太太,以我对春阳个性的了解,他向来行事沉稳谨慎,且喜怒从来不易形于色的,怎么来到这儿面对这位老太太却一反常态地谦和顺从?莫非受到什么蛊惑了?但看他的神色和目光,又不像……
“喝吧,没事。”春阳似乎很清楚我的疑虑,朝我轻轻点一点头。
“好吧。”我低头捧碗抿了一口,入喉甘甜柔润,吞到肚子里不但没有先前担心的怪异,倒确如老太太所说,这酒中米香浓郁,必定是用糯性良好的上乘江米所制,想起过去还在江都城爹娘身边的时候,就常跑到家对面柳青街欢香馆里,帮店主桃三娘一道制作这样的米酒,因桃三娘做菜肴手艺考究,那米酒的药曲也是由她自己亲手配方,必须选用新造的糙米粉、净水及新鲜的干辣蓼草粉混合,再上臼框压平、切块、滚角等,最后上蒸、晒药十几道工序,无一不细致。有时候我就到野草地去替她采辣蓼草,拣那整束不脏烂的带花叶长茎,味越辛辣浓烈越好的,取回来晒干贮存,若偶有哪里肿痛拉痢疾的,用它煎水温服也很有效验。
“姑娘你在想什么?莫非这山酿真入不得口?”老太太的话在耳边响起,才把我飘远的思绪一下拉回来,我讪讪地赶紧道:“不、不,这米酒的味道很好,我只是想起过去一些事情……”
我们说话间隙,春阳朝四周眺望,好像心有所想恰能印证,嘴角现出一丝笑意,“是了,请问下?”春阳朝那老太太作揖然后问道:“往萼楼怎走?”
“萼楼?”我怔住了,但看春阳振振有词的样子,兴许当中有许多我并不明白的根由吧,只得闭口不添乱。
“萼楼?你往河那边的孤柱峰下去看看?”老太太遥指着大河对面的崇山峻岭,当中有一支凸高的绿岩,尤显得巍峨挺秀。
“这么宽的大河怎么过去?有桥么?”我把手放到前额向河面探看,似乎湍急的两端河面上都没有桥的影子。
“往前走大概一里多,就有一片白鹭洲的浅滩,从那可以走过河去,就是脱鞋挽起裤脚便是。”老太太咧嘴天然地笑。
“谢婆婆的指点。”春阳拱手对老太太道别,便朝着她所指方向走,我忍不住提醒道:“酒水钱你忘记给了?”
“不必了,年轻人。”老太太摆手示意。
“老人家都说不必了。”春阳转眼看看我,“倒是你,还跟来做什么?你待在这儿。”
“啊?那不成!我又不懂路回去!”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贴在春阳后面紧走,春阳听我这话,回头与那老太太互望一眼,老太太只是抿嘴浅笑,当我们走出数十步,老太太还大声提醒:“要是怕山路难行,记得用木莲藤挽着手走。”
所谓的白鹭洲,只是河中央冲击搁浅的一大片沙洲,其上丛生芦苇,当中有许多白鹭水鸟做窝,我看这水面上攸乎间就飘来一群大雾,烟波漾着白羽和绒毛,宽阔瞬间蒙上浩渺的雾霭,有痒痒的东西飘到鼻子里,我打了个喷嚏,“刚那么晴朗的天,怎么说阴就阴下来了?”
春阳将外披的月衣褪下来,“你还没明白?这里不是人间,你坐在衣服上,我带你过河。”
我依言俯身跪坐在月衣之上,春阳手中攥住衣服的一角,四周顿时无风自起寒恻恻的气旋,衣服就托着我轻轻升起来,大约到春阳齐肩高的位置,他的双脚离地,我俩如一叶飘零到苍茫的水面上,耳边偶有鸟羽扑棱的声响,我既感到新奇又害怕,突然远远不知从哪传来的呼喊:“弟弟、弟弟……”
“诶?你听,好像是碧茏夫人的声音?”我小声提醒春阳,“是她在喊你?”
春阳却没有搭理我,我气闷地拿眼偷看下方,白鹭洲上除了芦苇就是沙砾平地,忽然我发现有个人正拿着铁锹正在一个地方使劲挖着什么,细看那人的个头身量都特别狭小,我正觉奇怪,那人就抬起头望向我这边来,当看清他的脸我立刻惊呼起来,“是那个黄鼠狼精!”
“什么都别听、别看,马上就能到萼楼,到那一切就都能清楚是怎么回事。”春阳冷声告诫时,半空中的云雾将沙洲也完全弥漫掉,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再抬头望向前方,一堵巉岩冲天而立,春阳缓缓按下风气,我俩落回地面上,我帮着春阳把月衣收起,“这个……被我踩脏了,回去我替你洗干净再送还……”
“嘘——”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雾气,但春阳做噤声的手势,“跟在我后面,别走散。”
针尖般绵密的潮湿露霜噙满脚下的路径,我好像是走在大块鹅卵石铺就的台阶上,但周遭一切情景都堕入梦中,既没鸟声,更无人迹。
“箫娘面,薄啼目,桃叶尖,易得愁……”
似曾相熟的歌声自高而低,清越如铜壶滴漏,只是婉转之间夹着咽声,我一时听得放慢脚步,前方远远就依稀露出一起灯火雅舍的光景;登上最末一级台阶,就见弯池青蒲水面,对岸垂落几株大绿芭蕉,并杵立了数盏一人多高的擎枝琉璃灯,照见树下一地瓜田,有两三个童男女子的身影在其中奔跑嬉戏。
“这里……”我用力揉一揉眼睛,“这里真的是萼楼?”
绕过蕉树瓜田,灯光掩映中一爿红琉屋顶,还有两树怒放的玉兰树,我和春阳依次走到树下,白的花瓣掉落下来,轻轻打在我头上,我用手从头顶取下花瓣放到鼻子嗅一嗅,“好香。”
春阳不动声色,但神情都是戒备,跨入门槛前,抬头看那门首的牌匾,又伸手抚摸身旁的雕梁画栋,这时从内走出一对有说有笑的翠衣童子,是软药他哥儿俩。
当软药一看见春阳立刻过来搀住他的手臂:“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方才梅夫先生还着人请您去喝茶呢!”
春阳和我对视一眼,我已感觉不对劲,按照以往整个萼楼里的大小鬼们对春阳向来是恭敬而远之的,像软药这样的小厮过往见到他更是低眉顺眼,绝不敢上前来牵扯他的,但春阳仍是对我再叮嘱一句,“记得别走散。”便跟着他俩入内了。
莲花池上照旧是一班小戏在那跳舞演唱,穿廊轩庭的灯红酒色里数不清男女在相互追逐调戏,一切皆如往常。
我们前后脚正走在回廊上,前方尽头鱼贯就走来一行珠冠舞衣的美人,一行走一行叽喳说笑,我却迎面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腐臭味道,当快到近前时,领头一位突然惊喜地喊:“诶?是春阳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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