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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们不敢乱说话又有何难。两家既然都有意,那么换了庚帖就该商议聘礼嫁妆一事。以荣国府的家底排场,便是无人贴补,只靠公中的旧例,贾琏下聘时少说要费万把两银子,还不算早就备下的古董玩器。如此丰厚的聘礼,便是京中高门大族都能说道说道,那何家不过世居云庆州的土包子,听说又多子,怕是掏空了家底儿也凑不出副相当的陪嫁来。到时候嫁妆单子送来一瞧,不就立时漏了底儿?假的不能说,真的还能堵着大家的嘴不让人说?便是那贾琏有通天的本事,也描补不了。
有了这么个盼头在前头等着,王夫人果然慢慢就平息了心头的火气,又过上了如之前那般半日理事,半日念佛为贾珠祈福的日子。正在坐月子的李纨倒是也遣仍在身边陪伴的大丫头来送了几次她自己强撑着为贾珠抄的一卷经,可惜王夫人压根儿没忘贾珠牌位前递,直接交由粗使的丫头点了火盆子。
可惜京中与云庆州隔着千里路,何守备又阖家在任上,尚书夫人只能保媒,诸多事务仍旧要贾何两家往来商议。这一来一回,即使两家都是官身可借用朝廷驿站,仍旧耗费了不少时日。
盛夏时,王夫人依旧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何氏的嫁妆单子,倒是等来了东平王府的喜宴帖子,和来寻帮手的东府珍大奶奶尤氏。东平王府世子长子与秦业养女秦氏的喜宴就在月底,已经遍撒帖子邀请京中高门世族。贾蓉与甄家幼女的亲事则定在了初秋,甄姑娘这会儿已经由甄家四老爷亲自护送着坐上了进京的官船,约莫下月初就能到了。
东平王府的帖子好说,王夫人早在秦氏亲事落定的时候就与贾母商量妥当了要送的贺仪,这会儿不过把已经不时兴的料子调换一番即可,尤氏那边却不好打发。
宁荣二府同出一脉,如今敬大太太随夫避居城外道观,言明不会回来看长孙成亲,筹办喜事的大事就落在了尤氏这个继室夫人头上。可尤氏出身极低,又不得贾珍宠爱,在宁国府说话并不算好使,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因此万事不肯出头,成亲时要用的各色东西才刚开始准备,就求到了王夫人面前。
于情于理,王夫人都不好推辞此事,不然不旦不像众人口中传颂的那个活菩萨一般的二太太,尤氏若是办事出了差错,丢的也是整个贾氏宗族的脸面。更兼这桩亲事还是圣旨所赐,一丁点儿差错都能让人揪住大做文章。万一有那黑了心肝的说他们两府“怨望”,那才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了。
因此即便王夫人心里一百个懒怠插手这样费力不讨好还没甚油水可捞的事儿,还是耐着性子含笑应了尤氏所求。从甄家来京时的安置、甄氏嫁妆的铺陈,到喜宴当日的帖子、何处宴客,一样样与尤氏商议妥当了,又每隔两日亲自坐车去宁国府帮着料理,没多久就累了个人仰马翻,连东平王府的热闹都无暇打听,只听说那秦氏过门后就极得家中长辈疼爱、夫婿敬重,日子分外和美。
等王夫人同尤氏将诸事都料理妥当,贾珍也出面与陪伴侄女上京完婚的甄家四老爷将外头的事儿商议完,也就到了甄氏晒妆的日子。宁国府里尤氏一大早又亲自盯着婆子丫头把贾蓉婚后居住的两进院子并旁边单给甄氏存嫁妆的小院儿打扫一新不说,原本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王夫人也一大早笑容满面的过来等甄家送嫁妆过来,瞧着倒比尤氏这便宜婆婆更上心些。
甄家这些年在金陵可谓是炙手可热,良田商铺无算,虽然许嫁的甄氏只是家中庶女,为了圣旨赐婚的体面,置办的陪嫁比起嫡出的姊妹也不差什么。宫里甄贤妃就赏赐了白玉观音像一座、翡翠如意一对、金玉宝石头面十套并绫罗绸缎十数匹,样样扎着宫中的金黄绸带,尊贵又体面。此外甄家还陪嫁了江南及通州附近的田庄沃土百余亩、两地商铺八间、古玩字画六箱、衣料等物件十大箱、压箱银若干、并一整套按着贾蓉院子尺寸打造的檀木家具,一同浩浩荡荡搬进了宁国府。
尤氏早就见过便宜儿媳的嫁妆,虽说亲眼所见仍免不了嫉妒的眼睛都有些挪不开,倒也不失大家太太的体面,王夫人却笑的很有几分意味深长,她今儿除周瑞家的之外带在身边的另一个婆子眼睛更是滴溜溜转个不停,显然已经被小蓉大奶奶的嫁妆闪花了眼。
尤氏自己出身不显,常常被人拿来取笑,瞧见这样不规矩的下人自然倍觉丢脸,总觉得那婆子没出息的德行已经被甄家的管家媳妇看在了眼里,心里不定怎么笑话她这个当家奶奶约束不住下人,连带着在未来媳妇那里也没了威严。可她底气不足,也没那个胆子越过王夫人呵斥荣国府的下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郁郁。
还是甄家人走了,王夫人也含笑坐车回府,才有个娘家哥哥在荣国府那边伺候的丫头凑了过来,偷偷透了今儿那眼生婆子的底儿。原来那媳妇年轻时候就是两府家生子儿里有名的碎嘴子,还因为爱挑唆事儿被婆婆吆喝着她男人打了好多顿,这一二年才少挨了些,却是因为她男人出了大纰漏,叫西府里琏二爷打断了腿撵回家,打不动她了。
王夫人竟将这样的祸头子提拔到身边服侍,尤氏不免大吃一惊,心里也是惊疑不定,足足琢磨了小半日也不得头绪。后来还是听说荣国府里下人议论纷纷,将蓉儿媳妇的陪嫁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又有人引着去猜测没过门的琏二奶奶的嫁妆能不能有这一半,尤氏才慢慢品出味道来,叹息几句便只做不知,只安心理顺宁国府这一摊子事儿,准备等甄氏入门满一月就交管家权。
不是尤氏不想把管家权捏在手里,而是她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之前婆母离京前亲自教了她管家理事,又帮着她敲打了一番府里的管事们,这些老仆也多的是阳奉阴违的,这会儿又来了个出身显赫的儿媳妇,显然不是她这个继婆婆压制的住的,与其到时候惹人厌烦,不如自己知情识趣一点儿,还能留点香火情。
尤氏放权放的痛快,早就在娘家摩拳擦掌演练过多回的甄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就接了过去,雷厉风行的在各处安插了不少娘家带来的陪房亲信,对府里的老人也是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不出月余就把宁国府上下理的清清爽爽,众人无不交口称赞,连贾珍都因为仆役日益机灵懂事而赞了儿媳一回。至于新婚燕尔的贾蓉,早就让容貌娇俏又有手腕的甄氏捏在了手心里。
甄氏容貌心机皆是上乘,顺顺利利就收服了宁国府一干人等。等后来她察觉了那两个所谓的婆母娘家妹妹尤二姐尤三姐与公公贾珍和相公贾蓉的那点子不能言说的龌龊暧昧之后,很是施展了一番雷霆手段,才叫贾珍父子醒过神来,明白了如今宁国府里到底是谁当家,却畏于宫内贤妃、金陵甄家之势,兼甄氏也给尤二姐并尤三姐各寻了清白殷实人家嫁了,并不曾害了人命,连当面对峙的胆子都没有,含含混混就过去了。
贾蓉的亲事一张罗完,何守备一家也没让翘首以待的王夫人等太久,很快就有何家的管事押着几辆大车到府上送上自家姑娘的嫁妆单子并给贾家各位主子的节礼。
何家管事到的那日,两府里不少小子都偷偷凑过去瞧乡下小官儿送来的东西。虽然东西都叫箱子装着瞧不真切,但何家运货的车子那车辙的深度却是人人都瞧见了的,很是有几分份量,便是比着姑太太前些日子特意送来给琏二爷成亲添的东西,似乎也差不了什么,不由便让一众下人转了口风,觉着何家怕是个土财主。
也有那坚决不信何家能有什么家底儿的,硬着脖子说东西贵精不贵多,便是分量一样,林家送来都是古董字画,价值连城,谁知道何家是不是随便拿什么乡下玩意糊弄人了。结果这话没说多久,就有老太太房里的人传出真真儿的话来,道是那何家好大的手笔,送了好些难得的野山参和上等的皮毛香料给老太太,阔气的不得了,羞的先前说话那人再不敢开口。
原本在贾母身边笑着凑趣看何家节礼的王夫人这会儿也叫何家堵的不轻。
那阵子她忙着帮衬尤氏,大房干脆绕过了她,直接就同老太太定了给何家的聘礼,粗略一算公中至少出了两万两的东西,大房那边据说还有个单子,单列些私下贴补的东西,鬼鬼祟祟不肯叫人知道,这会儿何家的嫁妆单子到了,王夫人自然要好好听听。
谁知这些乡下人一点儿规矩不懂,节礼竟然只送了老太太一份并大房四个主子的,叫王夫人在旁边都挂不住脸上的笑意,偏那何家管事媳妇还口口声声夸赞她们姑娘的孝顺,一点廉耻都没有。
王夫人强忍了半晌,何家管事媳妇吹完了他们给老太太的心意,便珍而重之的捧上了个两掌宽的匣子,上头倒是素素净净全无雕饰,道是老爷太太给姑娘的陪嫁单子,请亲家过目,若有什么不妥当也可再商议。
一旁伺候的赖大媳妇早就与王夫人是一条心了,她听完就抢在别的丫头婆子前头接过了匣子,回身时装作不经意的一个趔趄,原本就没扣严的匣子登时就开了,里头的纸张直接飞了出来,骨碌碌在路上滚开来,粗一看竟有三尺余长,上头密密写着一列列小字。
贾琏手里正巧拿着盏热茶,一眼瞧过去差点全泼在自个儿衣服上。
即便早知道何守备是个妙人儿,却万万没想到竟能妙到这份儿上,瞧瞧二婶娘那脸色,真个儿没眼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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