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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巧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宜室正满头大汗爬在地板上。桌子被挪开,抽屉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宜室小姐,你在找什么啊?”小巧把茶盘放在铁架茶几上,和她跪在一起,眼睛在地面上搜寻。“是不见了金戒指吗?”
“如果是金戒指就好了。”宜室直起腰来,无奈地吹了吹落到腮边的头发,头发调皮地飞起来,“我昨晚写好的信,不见了。”
小巧笑道:“原来是信啊,是不是不小心当垃圾扔了?重写一张行不行”看到宜室在意的样子,她又说:“该不会是先生捡了啊?你要不要去问问先生?”
想到这个可能,宜室的脸都白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小巧的推测是真的话,该怎么办。她昨晚的那封信可是胡乱写的,根本没想过要寄出去。
“要不要去问问先生?”小巧又问一次。
宜室猛力摇头,她爬起来坐到椅子上。如果要去问他,她宁可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嘀嘀——嘀嘀——”
公寓门口传来车鸣,宜室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看,王焕之正猫腰钻入小车之中。
“这么晚,先生去哪儿啊?”小巧无比好奇。
宜室默默地放下窗帘,“不要多问,先生自有先生的事。”
王焕之坐在车里,黝黑的街道从他眼前的车窗外后退,渐渐消失在倾斜的沥青马路后面。他默默地拿出香烟,点燃一根,然后递给身边的鬼三。
一个开车,一个坐车。主仆两人同在黑暗和静默中吞云吐雾。这个时候,烟才好似男人的灵魂伴侣。陪他们欢笑,亦陪他们烦忧。
“鬼三,回松岛去找个女人结婚,给你生个儿子。”
鬼三讶异的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并不是玩笑后,暗影下脸色因为发窘而变得通红。
“少爷,我这样子,是没有女人愿意嫁给我的。”
“会有的。”王焕之默默的道。像对他,又像是对自己说:“你看,我这样都有。”
“您可和我不一样。”鬼三嘿嘿笑着。
“怎么不一样?”
“你是少爷,我是下人。你长得好看,我生得丑。你有学问,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蠢!”他在暗处笑,宛如暗夜盛开的昙花,耀人眼睛。
鬼三把车开到德国医院的后巷,王焕之走下车,又说一遍。
“我不是开玩笑,给你一笔钱,回乡下把媳妇娶了。没娶媳妇不许回上海。”
鬼三不当一回事,嘿嘿道:“少爷,我陪你一起上去吧。”
“不用,你在车里等着。”
黑夜至暗,无论哪一片屋瓦之下都是一片漆黑。重重屋檐之下有吃人的眼睛,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都像在看着自己。
王焕之迈步走上层层楼梯,医院里的消毒药水味越来越刺鼻。窗外张牙舞爪的树枝如同魔鬼的手,稍不留神它就会冲进来把人摄走,卷去吃人的妖精洞府。可怜,他不是十世修行唐僧,吃了他的肉也不会长生不老。唐僧再迂腐身边至少还有保驾护航的三徒弟,而他呢,睁眼看去,全是要他保护的人。
睡眼惺忪的护士为了他打开病房的门后,忙不迭地跑开。再严实的口罩也遮不住她厌弃的目光。
脏病,不仅脏,还会传染。
进门后,消毒水的味道越发刺鼻难闻。床上的病人宛如泡在消毒水中一样。黑暗中静静地把味道一层一层用体温推散开。
她呵睡着,在白色的床单下,身体瘦得似未成年的女童。薄薄一层起伏是活着的证据。
他在床边刚站一会,昏睡中的女人像有感应似的,幽幽醒来,“……焕……之……君吗……”
他眼睛一热,握住她从白色被褥下伸出来枯萎的手。女人的一只眼睛已经盲了,手臂上盘绕着树枝般的结节和溃烂。
“……妈妈,对不起。”他艰难地喊道。一瞬间里,白日的面具全撕毁下来,簌簌的眼泪从眼眶中垂落。
他不再是众人眼里年轻有为、冷静自持的王焕之。是在母亲面前脆弱自卑,没有归属的松尾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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