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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翦靠在大树上,抱着双臂,目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枯黄枝叶望向阴沉天空,无尽悲伤从心头升起,惆怅的心绪就如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腐朽,充满了初冬的萧瑟、凋零和化解不去的忧愁。
呼啸的山风带来谷口前方的鼓号声,激昂而悠长,间或传来的战马嘶鸣和愤怒呐喊,让人清晰感受到奚人沸腾战意,而在谷口后方,寂静无声,唯有龙幡虎纛猎猎狂舞所发出的汹涌涛声,仿若无数洪荒猛兽正张开血盆大口,杀气冲天。
呼延翦闭上眼睛,记忆闸门骤然打开,一幅幅血腥杀戮的画面如流星般掠过脑海。呼延翦的呼吸渐渐粗重,脸上表情愈发冷冽。杀戮令人兴奋,催生激情,但也让人沉沦黑暗,饱受痛苦和悲伤的煎熬。
呼延翦窒息难当,猛地睁开眼睛,脑海中的画面霎那消失,眼前就剩下一张青涩而紧张的俊雅面孔,那是慕容知礼,穿着明光铠抱着兜鍪,恨不能武装到牙齿的名门贵胄。
慕容知礼有些疑惑,有些担心,刚才呼延翦呼吸粗重,似乎过度紧张,但像呼延翦这种杀人如麻、刀头舔血、经受过无数风雨的马贼,又怎会紧张?
“旧伤,隐疾。”呼延翦读懂了慕容知礼的眼神,站直身躯,尴尬解释道,“无关大碍。”
“很严重吗?”慕容知礼好奇问道,“谁伤了你?突厥人?”
呼延翦无意回答,但看到慕容知礼那双尚且稚嫩的眼睛,他突然有所触动,当初自己也是一个天真单纯无畏生死的热血青年,就像今天的慕容知礼,仅仅为了慕容氏的荣耀就愿意舍身赴死,义无反顾。
“我本该死去,与我的袍泽一起埋骨沙场。”呼延翦目露悲色,低声说道,“但上苍眷顾,我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年多,最终还是活了下来,睁开了眼睛,再度回到这个残酷世界。”
这句话含义丰富,慕容知礼立即有了猜测,眼前一亮,好奇更甚,迟疑少许,试探问道,“白狼,也是你的袍泽?”
呼延翦没有话。
“你和白狼一样,都是秘兵?”慕容知礼急切问道。
呼延翦诧异地看着慕容知礼,“秘兵?你知道秘兵?你为何有这种荒诞猜测?”
慕容知礼笑了,有些少年人的沾沾自喜,“某当然知道,某甚至还知道收复安州之策便是出自闻喜公(裴世矩)。”
呼延翦也笑了,摇摇手,“这种谣言你也信?荒诞不经,完全经不起推敲。”
“如果你是秘兵,这就不是谣言。”慕容知礼坚信叔父不会胡言乱语,而此事叔父既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可信度就很大,再说以叔父的谨慎,如果没有确切把握,岂肯倾尽全力支援安州?岂肯竭尽全力把自己送到安州战场?
“秘兵就是一个工具,是闻喜公的工具,是东都争权夺利的工具。”呼延翦望着慕容知礼,神情冷肃,语气愤怒,“工具的命运可想而知,所以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想到的,与事实根本不一样。”
慕容知礼惊讶不已,他从呼延翦的愤怒里看到了凛冽杀气,于是他想到了权力背后的肮脏。虽然他没有亲身经历过政治风暴的血腥残忍,但他亲眼目睹过很多熟悉的人和家族在风暴中灰飞烟灭。无风不起浪,谣言的背后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但这些都不在慕容知礼的考虑中,他要考虑的是,如果收复安州的背后是东都高层的权力斗争,那么慕容氏就被圣主和中枢强行推进了风暴中心,慕容氏不得不为圣主而冲锋陷阵,慕容氏就成了圣主的工具,慕容氏的命运就无从掌控了。
“事实是什么?”慕容知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呼延翦自嘲一笑,语含双关,“事实是生存,只有活下去,才能在黑暗中寻到一线光明。”
慕容知礼若有所思,犹豫片刻,正想说话,就听到山下突然传来急促的报警号声,接着就听到卫士们声嘶力竭的叫喊,“奚虏来了,奚虏杀来了。”
慕容知礼霍然转身,瞪大眼睛望向谷口前方,面部表情因过度紧张而略显僵硬。
呼延翦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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