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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缓缓而行至庐山脚下,已是初秋时节,芙蕖落尽红衣,桂子初绽金香。蒋灵骞念及亡父尸骸尚在庐山,心中感伤不已。然而她没有气力登山,只得让沈瑄独自进山,代为祭奠。这日沈瑄背着香烛纸钱等物什去了,直到日头偏西才回,祭品却是原样不曾触动。
“说来奇怪,澹台师叔的坟墓,居然不见了。”沈瑄皱眉道。蒋灵骞惊道:“莫不是你走错了地方?”“我前后走了一圈,确信没有记错地方,枯树、无字碑俱在,只是坟头已平。我试着往下挖了挖,里头的尸骨也没有了。那块空地还没长草,看样子是刚刚被人挖走的。”
蒋灵骞面色惨白,抖着嘴唇道:“是什么人这么心狠,阿耶去世十九年了,他还不肯放过吗?”两人皆陡然想起夜来夫人临终前的话,当年杀死澹台树然的,除了天台宗诸弟子,还有一个外来高手,至今不知是何人。
“别怕,”他连忙安慰道,“我瞧着坟地平整,原来那块碑也竖了回去,想来迁葬之人并无恶意。”
“是不是庐山宗的人做的?”蒋灵骞问。沈瑄道:“我也怕是如此,就去了一趟简寂观。卢道长并不知道此事,不过他已交代弟子们去查了,一旦有消息,会写信告诉我。”
“卢道长……”蒋灵骞似想起了什么,又问,“他没有为难你吧?他的侄女可是被你打败的。”
沈瑄摇头道:“卢道长也是讲道理的人。还有,离离,我们大概去不成葫芦湾了。”“为何?”“咱们这一路来,只管自己赶路,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谁想到整个江湖都知道,我们要成亲了。”沈瑄苦笑道,“如今汤家退了你的婚,澹台姑姑又给我舅舅写了信,我舅舅已经提亲了。他给好几家的掌门都带了话,说要在三醉宫给我们办喜事。卢道长一看见我,就催着我赶快带你回君山去。”
“我不去!”蒋灵骞气得直咳,“我自同你成亲,关他们什么事?”“我也是这意思,何必多此一举。”沈瑄连忙哄道,“可是卢道长说,我舅舅的身体,如今已是不成了,儿女皆不在身边,就指着我这个外甥。三醉宫如今无人,倘若有人上门找事的话,舅舅一人也难以支撑。”
“你舅舅身体不成了?”“以我上次在钱塘栖霞岭见他的情形,只怕不是假的。”沈瑄叹道。蒋灵骞出了一回神:“好好儿的,怎么连他也……”言下之意,洞庭第二代弟子独剩下吴剑知一个,居然也已是风中之烛。
“你的姑姑,如今已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沈瑄道,“上辈人的事情、令尊的过往,怕是只有去问我舅舅了。此去洞庭都是水路,咱们包一条船,慢慢回去,你可以躺得舒服些。”
三醉宫大门前倚立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殷殷地望着平静的湖面上缓缓划来的一只小船。船停靠岸,沈瑄扶着蒋灵骞小心下来。吴剑知迎了上去,彼此见礼,道过一路辛苦。众人先去吴夫人坟上祭拜过,才回堂前就座。恰好这日八月十五,吴剑知在湖边备下家宴,一边赏月,一边给二人接风。
蒋灵骞坐久了船,只觉头重脚轻,说不了两句话就露出疲态。吴剑知便催着沈瑄将她送回去歇息。沈瑄走了一年多,他那小院子还保持着从前的陈设。吴剑知叫人打扫过,琴几书案皆纤尘不染,被褥床帐都熏了香。蒋灵骞明明病弱无力,偏生好奇心切,不愿上床躺下,要在廊下支个竹榻,歪着看风景。此地视野甚佳,半隔着湘妃竹林,能看见一线洞庭湖水,野鸭子在苇荡上飞过,一轮圆月徐徐升上天空。“原来你也就只是在舅舅面前气短,到这儿来就精神了。”沈瑄笑道。蒋灵骞赧颜道:“我是有些怕你舅舅的,当初我可和他动过手呢。”从前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妖女,即便被软禁在三醉宫中也从未低过头。如今身体受了重伤,连带着精神也弱了,竟然说起怕来。沈瑄心中暗叹,嘴上却道:“别怕,别怕。舅舅如今就等着你嫁给我,不会惹你生气的。”安置了蒋灵骞,沈瑄又忙着煎今天的药。蒋灵骞却又催道:“别忙了,这里有我呢,快去和你舅舅说说话吧。今儿个可是中秋节,别叫他一个人看月亮。”
沈瑄刚刚上岸时,就细细观察过吴剑知的神色。许是这段时间他在家闭关休养的缘故,比起在钱塘府刚刚受伤时,气色已经有所好转,并不像卢道长所说的那么严重。沈瑄再问时,吴剑知便笑道:“先前受的内伤其实见好了,只是不说得严重一点,你们两个会回来吗?”沈瑄苦笑道:“舅舅何必如此费心。我和蒋娘子已经成亲了。”“你们自己怎么成亲?”吴剑知讶然,“没有三书六礼,自己就拜堂了?瑄儿,我知道你行事不喜张扬,可是,汤氏把退婚书宣示江湖,还了蒋娘子一个清白,也叫众人的眼睛都看着你们两个了。我们三醉宫再不言不语,可就说不过去。你是师父的嫡孙,如今功成名就,婚事不可草草。蒋娘子的姑姑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如今也写了信来,说蒋娘子是澹台家唯一的后人,婚事不可简慢。说起来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师侄辈,你们的父母不在,我自当操办此事。你看,你看,帖子都写好了。婚礼虽然不可能像黄鹤楼那次一般隆重,但一定要礼数周全、郑重其事,不能让江湖上的人再说你们的闲话。”吴剑知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沈瑄无言以对。帖子是真的已经写好了,请下的客人不太多,却都是武林中有分量的前辈,包括庐山、武夷、镜湖各派的一些长老,多是吴剑知和沈彬的旧友和世交。吴剑知还问:“瑄儿,你觉得还有哪些朋友要请,一并列出来。”沈瑄想了想,只道:“楼荻飞?”“放心,楼君的帖子,早就写好了。”吴剑知道,“只是听卢道长说,他去了海外,不知届时能赶回来不能——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你看如何?定下日子,这帖子就可以发出去了。”“九月十五甚好,再晚天就凉了。”沈瑄点了点头。如是说来,离婚礼仅一月之期。吴剑知唤了几个年老执事来,吩咐下采买诸事,菜蔬果酒、筵席鼓乐、纸张线毯、仪宾喜娘等等,千头万绪不一而足。沈瑄直道简朴即可,吴剑知却道:“你只照顾蒋娘子便是,旁的小事不用操心。”又道,“岭南有书来,道是霜娘也要赶回来帮忙,汤家会派人一路护送她,过几日应该到了。”沈瑄讶然道:“她竟然一直待在汤家?想必是很得郁夫人垂青了?”吴剑知摇头道:“汤家行事虽有些霸道,毕竟还算是正派人家……且慢慢看吧。”
蒋灵骞在三醉宫安顿下来,每日服药静养,心无挂碍,又有沈瑄运功护体,病情大有起色,面上的晦暗褪去,粉润一如往昔。闲来在三醉宫里走动闲逛,看上去也跟寻常人没太大差别——只仍然不能动武。吴剑知也在养伤,也不能动武。蒋灵骞住得日子久了,也同吴剑知熟稔起来,晨昏问安之余,不免向他问起沈瑄小时的趣事,吴剑知自然知无不言。不日吴霜主婢亦回洞庭。吴霜离家出走,累得母亲病亡,如今总算回家来。吴剑知自然是气得胸口疼,然而想起枉死的儿子、走失的爱徒,挥起的手杖还没落下去,两行老泪就流了下来。吴霜却也是才知道母亲身故,悔恨不已,父女二人在堂前哭作一团,青梅亦哭红了眼圈。沈瑄劝了良久,才分解开。
汤家捎来了郁岚子的书信,书中有意聘吴霜为儿妇。吴剑知问吴霜意愿,吴霜摇头道,母亲新丧,总要守过三年孝再议婚嫁。吴剑知遂回了郁夫人,厚赏了汤家的人去了。
这一个月过得极快,转眼佳期将至,萧寂了十余年的三醉宫忽然热闹起来,张灯结彩,贵客盈门,沈瑄也得出来招呼新朋旧友。武夷、镜湖、海门、丐帮等等,从前交过手的、结过怨的,如今都得一笑泯恩仇。蒋灵骞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好在她是新妇,并不必出来应酬,只管躲着养病便罢。
钱九着人送了礼来,乐秀宁亦在其中附了一对金簪,道是给新妇添妆。那是一对满池娇掩鬓,金丝累出鸳鸯戏水小景,镶嵌白玉莲花,宫中匠人手艺精巧,远胜民间银楼。蒋灵骞拈起金簪瞥了一眼,抛了回去,恨恨道:“她竟有脸送东西?”
彼时她已备知前事,不免抱怨沈瑄过于心软,只道:“这是我如今动弹不得,只好任她张狂。待我身子好了,岂能饶过她!”
沈瑄道:“这些事,你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别在舅舅面前提,触他伤心事。”
“我是不懂,你舅舅为何就忍下了?”蒋灵骞不解道。
这也是沈瑄所不解之处,然而他心里纵然万般疑惑,也不愿意让蒋灵骞费心神,只道:“三醉宫现在这个样子,有能力找谁去寻仇?何况对家如日中天。只得装作不知,暂且隐忍,以图将来吧。”
蒋灵骞冷笑道:“你们装作不知,她也装作不知,且看拖到什么时候。”
庐山亦有人来,却不是楼荻飞,而是周采薇。沈瑄问起缘由,周采薇道,楼荻飞自海岛归来,并没有回庐山,而是一直追随巫山女,如今匆匆又去海岛,并不言何时回来,又叹道:“他一生心心念念,只是这桩事,如今有了眉目,岂能放过了?”
来客虽多,其实只有周采薇与蒋灵骞还算有些交情,曾经在太湖上联手克敌。周采薇携来的贺礼,竟是一架她亲手绣成的围屏,屏中高山流水、白云双鹤,极其细腻精巧。蒋灵骞虽不通女红,也晓得这不是一两个月能绣出来的,心中十分纳罕,遂问周采薇。周采薇只是无奈笑笑,道:“实不相瞒,原是我绣了几年的东西,打算自用的。如今……先送了你吧,你二人殊为不易,愿山高水长,白头到老。”
蒋灵骞知她心思,不便多言,只能诚心谢过。
周采薇瞧着她,欲言又止,半日方问道:“你的姑姑……澹台前辈,还没有来吗?”
“姑姑应了要来的,应当已在路上了吧。”蒋灵骞皱眉道。次日便是婚期,澹台烟然却渺无影踪。广州一别之后,无人晓得她近来又云游到何处。巫山女一向行踪诡秘,众人倒也不担心她不来,只是蒋灵骞心里终归有些不足。
周采薇又道:“澹台前辈想必是很疼爱你的。”
蒋灵骞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一轮圆月清清冷冷地升了起来,照在风平浪静的万顷洞庭湖上。次日便是婚期了,沈瑄避开众人,在朗吟亭里独自坐了一会儿。他和蒋灵骞早已一同起居如寻常夫妇,然而想起众目睽睽之下拜堂成亲,仍然觉得有些紧张和新奇,不知为何,还有些难言的不安。“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吕洞宾的笔迹在月光中浮动翻飞,仿佛真有人在那里舞剑。沈瑄如今的剑法造诣已深,从这二十八个字中,看到的东西又多了许多。三醉宫的后院,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些低语声,待要细听时,却又飘得远了。沈瑄觉得很奇怪,客人都住在前面几个院子里,是谁在后院窃窃私语呢?凝神细听,发现其中有吴剑知的声音,心中一凛,悄悄地循声而去。
“我不同意。”“四师弟死得早,他留下的独生女儿,我们本来就应当多加照顾才是。”“照顾归照顾,但瑄儿不能娶她——我问你,这是不是澹台烟然的主意?”“她是写过信来。”吴剑知道。“你糊涂了吗?烟娘子那个人……从前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吴剑知道:“从前又怎样?澹台烟然离开洞庭十多年,如今已是巫山掌门,武技深不可测,早不是当日的烟娘子了。据瑄儿讲,她中过毒,将旧事忘却得干干净净。我劝你也忘了吧。”“哼。”“实话同你讲,烟娘子不写信来催促,我也会为瑄儿办婚事的。瑄儿眼里只有那个女孩子,拦着不让他娶也没有用。”不知道吴剑知在劝说谁。这个人为什么要反对他的婚事?沈瑄觉得那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见过,却又想不起来。那人似乎在考虑吴剑知的话,一时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吴剑知轻声道:“瑄儿的脾气似他的娘亲,表面温驯慈柔,骨子里十分倔强。”那人又哼了一声,忽然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经书是假的?”吴剑知好像是愣住了,半晌不语。“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居然还认认真真抄了一份留在碧芜斋,让我带走什么‘真本’。你怎可这样?你不知道练假经书有什么后果吗?”那人埋怨道,声音虽大,却明显中气不足。吴剑知缓缓道:“真正的《江海不系舟》,师父临终前让我看过一次。所以经书一偷回来,我就知道是假的。我曾经怀疑是三师弟调了包,近来才知道,是我错怪了他。不过,如此说来,原来三师弟手上有真本,被人追杀,却是你放出的消息?”“我就知道,你给我假书,是为了惩罚我。可是……”“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在偷书这件事情上,我是大师兄,当初没有拦住你们,事后当然也没资格惩罚你们。但是……我之所以‘只是’这样对你,因为你是恩师的儿子。”是父亲,父亲还活着!沈瑄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不假思索冲了上去,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屋里的两个人看见他突然闯入,都吓了一跳,吃惊地瞪着门口。然而沈瑄的表情更是惊奇,他分明看见,灯下坐着的那个人,是天台山上的老僧枯叶!吴剑知苦笑道:“瑄儿,你父亲回来了,他想看看你。”沈瑄不敢相信。这个衰朽憔悴的老僧,难道真是自己的父亲,记忆中那个风采翩然的洞庭君子吗?他紧紧地盯着那张刻满了风刀霜剑的老脸,发现那眼角中漾出了点点慈泪。“阿耶!”他扑了过去,抱住沈彬的膝头,失声痛哭起来。沈彬轻抚着爱子的头发,道:“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只打算躲在屋子里偷偷看你一眼就好,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了。师兄,你看瑄儿的样子,和我年轻的时候多像啊!不过他比我有出息。”沈瑄拭去泪水,抬头道:“阿耶,当时你流了那么多血,那么多……后来是怎么得救的?”沈彬凄然一笑,道:“你不知道闭穴之法吗?内功深厚的人,当一刀插下去的时候,及时把穴道闭上,就不会流多少血,将来还可以再活过来。当时我身上流出的血,是假的,是胭脂红……”“假的……”沈瑄默默地摇着头,那充斥了整个童年记忆的、漂满了整个浩瀚洞庭湖的鲜血,原来是假的。“那时我被逼得自尽,就用了这种法子。你舅舅事先是知道的,后来他把我救过来。但从那以后,在江湖上,沈彬已经没有了。我只好从此毁了面容,剃度为僧,在外边流浪。”沈彬唏嘘道,“瑄儿,阿耶装死,极不光彩,也没脸见你啊!”沈瑄听了这个故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说不出。从前对父亲的种种绚丽幻想一下子被击得粉碎,连渣滓也冲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眼前凋零的现实。他望着父亲垂垂衰老的面容,衬着暗黄色的僧袍,越发显得如秋风中一片枯叶。他只是道:“阿耶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忽然,他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心里一阵阵发凉。沈彬又道:“今日我们父子二人总算见了一面,我也无憾了。等你婚礼结束,我就动身回天台山,不再来了。”沈瑄颤抖着声音问道:“阿耶,你知道‘碧血毒’吧?”沈彬淡然一笑:“你真聪明。蒋听松是我杀的。”“什么?”吴剑知吓了一跳,“师弟,你把蒋听松也杀了?”沈瑄缓缓地站起来,他的心已经沉到了极点:“难道真有这样深的仇恨吗?”沈彬道:“倒不是为了仇恨。本来,蒋听松逼我自尽,我上天台山去,就是想伺机杀他报仇……不过后来,我瞧他也是个伤心人,也就没有下手,从此住在山里,采药行医,了此残生。我可想不到你也和天台宗扯上了瓜葛,竟找到山上来。那天我早看出你受了重伤,又留你不住,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到赤城山看看。赤城老怪果然对你动手,那小娘子又离得太远。我要救你性命,手头又没有兵器,只好捡了你的剑,从树丛后面偷袭老怪。”原来父亲是为了救他。那天蒋听松神志发狂,如非受袭身死,沈瑄就完了。想到这里,沈瑄更加难受。沈彬道:“如果我身上还有武技,也不会用‘碧血毒’这样不留余地的药。但是你不知道,蒋听松让我们偷走的,是一本假的《江海不系舟》。我练了之后,全身武技尽失。不是我自己及时设法治疗,连命也送掉了,所以你可想见我多恨他。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存心杀他。我已经没了武功,那一剑掷出去,根本阻止不了他杀你,所以只好用上沾身即死的毒药。”吴剑知在一旁听着,心里十分焦虑,不住地看着沈瑄脸上的神情变化。沈瑄心里只有一件事,他如何向离离交代呢?沈彬也看出了他的痛苦,道:“你的妻子一定不能原谅,你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这都是我……一时莽撞……”
沈瑄恍恍惚惚地走出来,也不知该向哪边走。彼时夜色已浓,一轮圆月破云而出,月华如水银泄地,湖上一片皎洁如雪。碧叶森森,虫鸣细细,不知何处传来的草木芬芳,在暗夜中悄然翻浮。然而他的心,孤零零地半悬在这良夜花香之间,永世不得安宁。
“沈郎。”蒋灵骞站在门口招呼他。他不想让离离看见自己哭红的眼睛,牵着她的手走回房中,顺手打灭了灯烛。
“你怎么半夜跑出去了?”蒋灵骞问道。沈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定一些:“我有些热。”蒋灵骞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果然很烫,有些惊慌:“你病了?”沈瑄道:“没有啊,我哪会生病?倒是你,好好的爬起来做什么?”“我睡了一觉,醒来你不在了,就有些慌。”蒋灵骞道,“你去哪里了?”“就是出去透透气。”他随口道,“你快些休息,明日过大礼,有你累的。”
黑暗中她站着不动,过了一会儿,喃喃道:“沈郎,你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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