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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大家陆续离开了办公大厅,只剩下杨光华和曾肇。曾肇走过来,低声问道:“杨助理,晚上请你喝个酒吧?”。
杨光华对曾肇有一种本能的好感。这倒并非单单因为前天那张纸条,而是因为他的出身和家人。曾肇的大哥是号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大文豪曾巩,二哥曾布是当朝枢密使,三哥曾宰跟他是同年的进士。这样的兄弟、这样的一家,天下除了苏轼父子三人,还有谁能与之比肩?而曾肇本人呢,虽然才华横溢、文笔犀利,但平时少言寡语,待人诚恳厚道。因此,每天来上班,只要看到曾肇,一种景仰之感便会油然而生。此时,光华一听这话,忙站了起来,带着十分谦恭的样子笑着说:“谢谢曾大人,这可不行,哪有师长请学生辈的?可不敢劳烦您”。
曾肇说话语调舒缓,略显沙哑,给人一种真诚实在的感觉:“你来中枢省上班,按说,我们应该给你接接风。虽然朝廷有规定,官员不能请客喝酒,但给你接风应该算是公务,可袁舍人不安排,别人又都不便说话,就一直没办。今天晚上呢,我单独给你接风,我们悄悄地,借此机会,我们也好好聊一聊,怎么样?这个面子该能给吧”?
杨光华急速地思量着,自己太学院一毕业就来到了中书省。人情往来的事情,虽说从小在家里也经见过一些,可官场上的、社会上的,自己没经见过,因而也确实不明白。不过,曾肇作为中书省的重要官员,元老级的人物,并且是给皇上专门写诏书的舍人,还有那么显赫的家世,还要给自己接风,这说明自己是有分量的,并且足够高,所以这面子当然要给,必须给;何况,人家先给自己面子,自己作为一个业务新手、官场小白,工作上的学徒工,有何架子可摆?
当然,他并没往皇上对自己喜欢、器重、宠爱上想。对此,他似乎还没有特别的感觉,至今还跟平常交朋友一样,只是觉得跟皇上投缘、相处融洽快乐罢了。
杨光华就笑着说:“曾大人,您这么关心我,这么看得起我,怎么能让您破费?还是我来请您吧!我是你的学生辈儿嘛”。
“这可不行,你请我,那就有问题了,要是被人知道了,会成把柄的。不要争了,以后啊,我们在一起为皇上效力,有的是机会。”。
曾肇这话说得真诚恳切,杨光华只好答应,但话里带着歉意。
见杨光华答应了,曾肇就到更衣室,换上了普通市民的衣帽。杨光华看到曾肇的一身平民打扮,觉得很是滑稽好笑,就用手捂着嘴偷笑。曾肇看他一眼,自己也笑起来,说,“我们到酒馆去喝酒,夜市上人多眼杂,穿着官袍不太合适呀,你说是不”?
杨光华尴尬的笑笑,说:“我可没有衣帽可换呀,原来,咱中书省还有更衣室呢”。
曾肇就说:“咱中书省的人啊,经常临时受命外出办事,需要到各种地方和场合去,哪有功夫回家换衣帽?就都准备几件搁这里,随时能换。更衣室嘛,五品以上官员的办公室都有。你如果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一顶帽子,就是没有多余的衣服了。穿别人的不太好吧”?
杨光华说:“我换一顶帽子就中了”。
两人换好衣帽,出宫穿过御街,到了御街北段与中段衔接的地方,走进了门面不算太大、但门口灯火辉煌的四季春酒馆。
这一带是东京城夜市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四季春酒馆是个两层小楼。一楼的桌子早已坐满。吧台里的伙计一看曾肇进来,就急忙从吧台里面迎出来,行个深深的作揖礼,满脸堆笑道:“曾大人您来了?楼上请吧”!
伙计带着他们到了楼上,边走边笑声朗朗地说着:“曾大人您要来,咋也不捎个信来?咱也好有个准备。这下好,一楼的雅间和外面全满,二楼也没空的雅间了,只能请您坐二楼外厅啦”。
看来,这是曾肇的定点酒店,常来常往呀。杨光华心想。伙计指着空着的两个小桌,问:“大人,您看在哪个”?
曾肇指着墙角的一个,说:“就这个吧”。
两人坐下来,曾肇要了四个菜,一壶老酒。杨光华没有在外边吃过酒席,特别是这样跟自己一直景仰的上司一块喝酒,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开始杨光华觉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好。转念一想,礼多人不怪,只要自己大大方方、礼节到位,该是没啥错。于是杨光华从店小二手里接过酒壶,放在了自己跟前,茶壶也放在自己跟前。曾肇抬了抬眼皮,只暗暗地笑笑,心里想,小伙子还行,有眼力劲儿。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他呢。
杨光华斟上酒,两人就你敬我让、推杯换盏,慢慢喝着,聊着,气氛很是温馨和美。
杨光华给曾肇敬一杯,说:“曾大人,敬您这杯酒,多谢您的关照,前几天你给我放的纸条,我已经深深的领悟了您的用意。特别感谢您”。
曾肇干了杯中酒,说:“啊,没什么,小事一桩。你刚到中书省,也没在其他的地方当过官做过事的,这人际交往、人情世事,哪一点做不好都容易吃亏。特别是与人交往,各人一幅面孔,各人一种性格,各人一副肚肠,人心隔肚皮,相隔两不知,所以我提醒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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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肇这话,说的光华心里热呼呼的,情不自禁说道:“能在您跟前工作,我觉得真是三生有幸。往后呢,只要有需要我做的事,您只管吩咐;看着我做错了的时候,您也别客气,只管给我指出来,我会立即改正”。
曾肇摆摆手,道:“太客气。凭你的才华和能力,没有做不好的事。今儿晚上我请你来,一是为你接风,二呢,也是想跟你聊聊,交流一下,互通有无嘛”。
光华再给曾肇满上酒,道:“说实话,我特想向您和各位前辈请教,也有些心里话想说,可是总觉得不熟悉,又觉得各位前辈的学问和水平是我高不可攀的。既然您看得起我,以后我可就要多向您求教了,还请您不吝赐教啊”。
“嗯,好啊”,曾肇显得很是高兴,“你可是皇上亲封的大才子。跟你共事本就是缘分,要是再能成为知己,自然是好事一桩。既然咱们都觉得知己,那就讨论个知己点的问题吧?”
“好呀好呀,您出题,看我能不能答得出”。光华开始兴奋起来。
曾肇把酒盅举在半空中,两眼盯着光华问道:“你一定读过不少东坡先生的诗文吧”?
咦!这可问到光华的兴奋点上了。一高兴,光华竟“吱”的一声,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等着曾肇也喝了,说道:“是,确实读过不少。我从小就喜欢他老人家的诗文,长大之后,还喜欢上了他老人家的书法和画作,更喜欢他那种达观的人生态度”。
“好!这可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我就是十足的东坡迷。你知道,东坡先生是我大哥二哥的同年,他们也是最要好的朋友。东坡先生进可治国安天下,退可山水怡自身,真是古今罕见的绝世超才。可惜呀,唉”!
对苏轼的崇拜和对其境遇的同情,又把他们拉近了一大步。曾肇的这一感叹,立即勾起了杨光华的心事。皇上已经暗示要把苏轼调回京城,可不知为何这两天却没有任何动静?也许是时机还不成熟?他当然并不知道,皇上和太后商量的通过大赦,解除对苏轼的流贬这一办法,因被章惇拦挡已经暂时搁置。
杨光华接过曾肇的话头,也发起感慨来:“曾大人,既然您也是东坡先生的铁粉,那我就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了。我很不明白,作为那么大才华、那么大学问、那么忠于朝廷、在哪里做官都勤勉敬业、为民造福、为国增光的人,他老人家为何会越混越差,竟然成了全大宋被贬得最远、受难最多的人”?
曾肇从光华这些话里,从光华激愤的表情中,看出他确实是自己的同道、知音。他感觉终于找到倾吐心声的人了。当然,他更需要的是,能够把苏轼解救出来的人。凭他对皇上的了解,和皇上对杨光华的态度,他觉得杨光华应该能起到重要作用。因此,他打断了杨光华的话,问道:“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光华一听,眼前瞬间燃亮一枝红烛一般,亮了起来:“当然想,特别想,想很久了,可就是一直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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