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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经过八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把我们送到了河屯县,经过一道破破烂烂的牌楼过后,客车开进了一条铺着碎石的街道。两边的房屋大多是灰砖修建的平房或者两层小楼,甚至有许多还是水泥加石块修建而成的,电线从半空中很凌乱的拉了出去,看起来并没有均匀分布整个县城。
那老五告诉我们,这河屯县和很多黄河旁边的地方一样,历史悠久交通不便,整个县城也只有几万人而已,大部分还保留着清末的建筑风格,就连电灯电话也是最近两三年才通上的,不过大多数人家还是靠着煤油灯过日子,照明问题都没有全部解决。
路上我问起老五知道这三岔镇发现沉船的事儿不,他先是说知道,但是接着又告诉我们县上早已经派人看守了,而且省里派来了考古队发掘,所以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然后他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说是等事儿办完之后来拜访一下。
我心说拜访是假,估计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倒卖才是真的,不过我也有求于他自然就不推辞,和他们相互留了地址笑着答应了下来。
河屯县不是客车的最终目的地,到了县城之后司机就开始招呼我们到站的人下车,我和铁勇跟他们打个招呼之后就下了车,然后拎着包踩到了那青石板路上,挥挥手,看着那客车喷出一股青烟之后摇摇晃晃的甩屁股开走。
三岔镇是河屯县最远的地方之一,那里的交通比起县城来说更加不便,每天只有早上中午各自有一辆班车,现在是肯定没有了,所以我和铁勇就按照出发前想好的,准备找到县知青办招待所住上一夜,等到明天再走。
这里县城的人大多数都是周围搬来的,穿着和解放前的区别并不大,平时县城来往的陌生人也并不多,很多路人都对我们投来了奇怪的目光,甚至有几个小孩看猴戏似的跟着我们,一如我们当年在四九城最初看见洋人时候的模样。
河屯县和陕北其他的边远县城一样不大,主要的街道只有两条,我们在街上找了个供销社问问,很快就找到了招待所,然后拿出介绍信登记了个房间——在登记的时候服务员顺便问我们吃不吃饭,说是要吃的话她就去打个招呼,然后晚上六点可以去食堂吃饭,食堂是按照登记人数做饭的,要是不登记去了可没饭吃。
坐了一天车都累了,我和铁勇干脆就登记在食堂吃饭,服务员扔过来两张盖章的纸票:“晚上吃哩洋芋擦擦和馍馍,两个人二毛二。”
铁勇这孙子一出门就惦记着吃好喝好,听说没肉吃就嚷嚷着要加荤菜,那服务员说今天没肉吃,要加只有鸡蛋,丫听了这才加了个炒鸡蛋,然后服务员这才翻着白眼把票收回去多盖了个章:“炒鸡蛋八分。”
拿到钥匙之后我俩就去了后面的房间,先是拿着水瓶去水房打了热水准备晚上烫脚,然后又把床铺自己弄好,等到完事的时候肚子也饿了,我俩就急冲冲先到了食堂。
这招待所食堂和外面的饭馆不一样,说是六点开饭绝对不会五点五十九给你先上,我俩跺着脚在食堂里瞅瞅,好不容易挨到那服务员把菜给端了出来,结果居然首先摆到了另外一个桌子上。
这时候外面又鱼贯走进了四个人来,两男两女都是二十多岁和我俩差不多,直接就走到了那桌子旁边坐好,说说笑笑也不动筷子,看衣服和模样像是大学生。
我心中正在想这些人是干嘛来的,会不会和这沉船有关系,这时候服务员来我们面前,说是今天的鸡蛋不够,叫我们回头去服务台那里退钱。铁勇这丫一听就不干了,当时指着那一桌就嚷:“他们有鸡蛋为嘛我们没有?看不起人是吧?”
服务员对铁勇的嚷嚷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解释到别人是先点菜的,但是铁勇死活听不进去,说自己这辈子就指着有盘子炒鸡蛋吃活着了,谁也甭跟他说别的,这么一来服务员为难了,想了半天才说去给旁边桌说说,看能不能把他们的两盘子匀一份给我们。
没先到服务员去一说,那边桌上俩小伙子也不干了,说什么先到先得有个顺序,估计看我俩一声陕北农村的衣服也有些瞧不上眼,嘴里隐约带上了‘凭什么给那俩土包子’的字眼,铁勇这暴脾气顿时发作,伸手就把根凳子拎了起来朝对面桌走了过去。
那两个男生显然平时都是好学生,对于茬架这种事儿完全没经验,但现在在俩女生面前不行也得硬撑,嘴里嚷嚷着给自己壮胆也站了起来…
光是从两边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了,一个迎面而上一个踌躇不前,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我伸手把铁勇一拉:“别介…”就在我拉他的同时,门口忽然有人喊道:“陈拥军、郑援朝,你们干嘛?”
这一喊立刻让两边人都停了下来,跟着就看见食堂门口有个老教授走了进来,旁边还有个颇为健硕的年轻人,那声喊正是这年轻人喊出来的。老教授带着黑框眼镜,高高瘦瘦身材挺拔,虽然两鬓斑白,但看起来只有五十岁左右,双眼满是睿智和深沉。
看见老教授进来这两个年轻人立刻就老实了,唯唯诺诺甚至话都说不清楚,我也顺势就把铁勇拉着坐了下来,跟着就见那老教授开口把事情问清楚了。
老教授人还是不错,立刻就把他们桌上的炒鸡蛋匀了一盘给我们,我也叫铁勇别再计较那学生说我们是土包子,一件事差不多就这样算了。
炒鸡蛋和洋芋擦擦味道还真不错,铁勇和我就着吃得稀里哗啦完全没个正行,旁边一桌就明显不一样了,边说边聊,我竖起耳朵听得相当清楚…
陈拥军告诉教授,自己已经在供销社买了生活用品,然后又请公安局出面在三岔镇找到了可以借宿的地方,以后就能在镇上居住而不用往返县里;另外两个女生也表示买了米粮、菜蔬和油盐酱料,随时可以开火做饭。
教授点头表示认可,放下筷子之后就有学生送上来一杯热茶,然后坐在桌边说起了闲话,那郑援朝吞吞吐吐的告诉大家,说自己听到了个关于黄河的传闻:
黄河每年到了冬天的时候枯水的时候,晚上常常有人会听见婴儿的哭声,等到了第二天大家去看,就会发现河边沙子上多了些密密麻麻的小脚印,看着像是几寸高的小人踩出的脚印;还听说有胆大的结伴晚上去看过,但是到了河边之后,那走前面的居然直挺挺就走进了河里,喊不听拉不住,到了第二天发现他躺在水洼中已经死了…
两个女生紧紧靠在一起,被这故事吓得有些不轻,就连我在旁边听着也觉得毛骨悚然,到最后还是这老教授哈哈笑了:这些东西都是迷信,乡下人见到不知道的东西就觉得是鬼怪,你们当风俗传闻听听还行,但是千万不要认真。
听到他们说传闻的时候,那服务员和厨师也凑了过来听,等这教授开口否认的时候厨师老梁就不干了,“潘教授哩,我知道你有大本事大学问嘞,但是我们那坨坨乡下的事你不行不信哦。”他接着就说了一件自己小时候知道的事情,说是他们晚上在村子旁边玩耍的时候,忽然听见一股‘哗啦’、‘哗啦’铁链刮过地面的声音,他们小孩觉得好奇就跑过去看,结果看见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像串糖葫芦似的被铁链子捆着,挨个从那河堤上走过,最后居然走进了黄河水中…
第二天,所有的小孩都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才治好,等渐渐年纪大些以后老梁打听了才知道,就在他们看见黑影的那个晚上,上游有一户人家全部投河了,而人数就和他们那晚上看见的人影差不多。
故事越听越恐怖,别说女生害怕,就连男生也听得汗毛竖立,教授当即岔开话题叫学生们回去收拾,顺便安排明天的车——我开始就觉得他们应该是老五所说省上的考古队,现在越听越确定,当即就冒出个想要混进他们队伍的念头,只不过想到现在都没找出个好办法来。
沉船这件事当年觉得很简单,但是很多年以后想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关乎我人生的最重要一件大事,当年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就像是天意安排,在很多时候机会简直等于按照剧情安排出来的!
潘教授把学生支派去做事自己可没走,继续留在食堂里喝茶,旁边那个学生不断给他添水,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就看见陈拥军陪着个穿的确良中山装的老人走了进来。老人戴着眼镜,口袋里插着两只钢笔,看起满腹都是心事,一进来就把学生给支开了。
接下来中山装老人和潘教授开始交头接耳,但才说了两句都起了争执,俩老顽固凑一块真是谁也不肯让,一会子功夫就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听了半天别说我,就连铁勇这丫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来人是本县文化馆刘馆长,同时也是潘教授的大学同学,这次挖掘淤泥的船工发现淤泥后就是他第一时间去看的,觉得这船非常的邪乎,上报之后知道来发掘考察的是老同学,所以建议找个黄河扛匠来镇场,找到之后才能开洞进去;相反,潘教授把这当成迷信,出于对老朋友的关心也就勉强接受了,但是碰巧的很,刘馆长这次居然找不到一个能来的扛匠,赶回来劝潘教授多等几天再进入沉船内部,遭到了潘教授的断然拒绝。
就这样,俩加一块百多岁的学者几乎都要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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