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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前门后门的锦衣卫校尉依旧如同钉子一般矗立着,但对于镜园里头的下人来说,日子并没有太大区别——或者说仅有的区别是,往日那些做事情挑肥拣瘦,领月钱却争先恐后的奸猾之辈,这一次几乎被彻彻底底地扫地出门。尽管有不少费尽心思想要打点老主母江氏的身边人,或者有人试图玩什么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一招,但是,在老太太明确表示再不管家务的情形下,陈澜的决定无疑不可动摇,一时间,镜园内外为之一肃。
用名正言顺的理由把别人楔入自家的大多数钉子一扫而空,陈澜却还没工夫过上清闲日子,因为接下来就是阳宁侯府四小姐陈滟的添箱礼。十月二十三这一天,她一大早就回了阳宁侯府。只是,和前一次她出嫁前添箱时的盛况不同,这一日的阳宁侯府显得冷冷清清。无论是前头的仆役,还是后头的主人们,一个个态度也都冷淡得很。
此时此刻,陈澜一踏进蓼香院的正房明间,就觉察到了一种喜庆场合不该有的冷硬气氛。祖母朱氏坐在软榻上,倒是如平常一样一见她就笑着点头,又招手示意她过去嘘寒问暖。然而,一旁左下首第一位的马夫人则是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直刺到了她的脸上,丝毫不见嫁女时该有的高兴。当她转过去向马夫人和徐夫人一一行礼时,马夫人甚至重重冷哼了一声。
“我倒是要恭喜你了!如今汝宁伯下狱,想来应该称了你们的心!”
“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汝宁伯的荣辱皆是皇上的圣裁,与我何干?”
“都这时候了你还装蒜!”马夫人再也顾不得这是在朱氏面前,霍然起身,声音异常尖厉,“要不是杨进周和汝宁伯府有仇,支使了御史诬告,汝宁伯怎会下狱!别以为仗着皇上宠信就能任意兴风作浪,这老天都是有眼的!”
“二婶说得没错,老天确实有眼!”陈澜面色丝毫不变,只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只不过诬告两个字,还请二婶斟酌斟酌收回去为妙!汝宁伯罪名如何固然是还未有定论,但那两个上书的御史还不曾被安上诬告这个罪名。还是说,二婶觉得自己的话可以代替皇上圣裁,亦或是朝堂公论?”
“你……你这个目无长上的丫头!”
马夫人终于勃然大怒,可才喝骂了一句,就只听咣当一声,她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去,就只见一个茶盏已经是砸得粉碎,再看朱氏正用讥诮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她只觉得心里一慌,随即又生出了无限的伤心和痛悔,竟是腿一软直接坐倒在了椅子上。想到自己嫁到陈家几十年,偏生膝下无子,连个仅有的庶子也是早早没了,丈夫更是丢了爵位,她终于撂下了平日对婆婆的敬畏,豁出去一嗓子嚷嚷哭闹了出来。
“我苦命的冰儿,人都说姊妹扶持,可你才嫁过去,你的妹妹妹夫就容不得你在婆家好过,非得让你们家破人亡才罢休……”
眼看媳妇越说越不像话,朱氏不禁怒喝道:“你那女儿女婿眼下可还没受什么牵累,你要是嫌他们命太长,你就尽管哭,尽管叫,别忘了老二当初是什么罪名!”
就仿佛是声音犹如断线风筝被人一下子割断了似的,马夫人的哭叫声一下子戛然而止。陈澜见她抽动着鼻子满脸愤恨,偏又不敢再出声的样子,心里虽冒出了一丝同情,但只片刻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二叔陈玖贪得无厌,又怎么会被夺爵?若不是马夫人自作孽非要把陈冰许配给汝宁伯世子,又怎么会闹得如今的地步?
朱氏喝住了马夫人,随即就嫌恶地皱了皱眉,又看着脸色慌乱的祝妈妈:“愣在这里干什么,这大好的日子,还不赶紧搀扶着你家夫人下去梳洗补妆,要让别家看笑话不成?”
祝妈妈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叫了两个丫头上来搀扶了马夫人出去,临走时又是连连屈膝赔罪。等到人走了,一直没出声的徐夫人见朱氏依旧是面色铁青,忙打岔道:“老太太不是一直念叨着澜儿么,如今人回来了,我就不打搅您和澜儿说话了。时候还早,我带着汀儿到后花园走走。”
朱氏自是巴不得如此,等徐夫人一走,她拉着陈澜到身边坐了,又把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这才问起了汝宁伯被下狱那天的情形。得知曲永上过镜园,却只是说了德妃受册那一日的事,她不禁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到最后就叹了一口气:“只希望皇上对叔全多些信赖,不至于因为这一次的上书就疑心了他。不得不说,这一次的事来得太突然了。”
“是突然了些,最要紧的是,汝宁伯府和商家勾结,私贩辽东人参的事极其隐秘,真没想到竟会落在御史眼中。”一夜的辗转反侧,陈澜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这会儿见朱氏亦是点头,她就轻声说,“老太太,这事情我是曾经听罗姨娘那边透过一点风声,所以那天去汝宁伯府拜见一应长辈的时候,就在太夫人面前稍稍提了提,原意只是敲山震虎,只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了。这会儿,只怕是他们都认准了是我和叔全下的手。可叔全对爵位并不热衷,我亦是和朝中御史全无往来,而咱们之外……最清楚这事情的应当是三叔。”
“什么!”
朱氏一下子变了颜色,可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点了点头:“你三叔和前任辽东总兵最有交情,这事情的首尾应当他最清楚,若是他支使的人也能说得通。”她突然顿了一顿,又露出了几分凝重,“可据我所知,你三叔和汝宁伯走得颇近,他在这当口落井下石又有什么好处?这一计,可是未见得一定就能陷害了叔全!”
陈澜对此也不明所以,因而自是唯有苦笑。只由朱氏说话的口气,她就知道老太太在三叔陈瑛身边仍是埋下了钉子,否则也不会连陈瑛和汝宁伯杨珪来往密切的事情都晓得。难得回来,之后祖孙俩默契地不再提那些烦心事,拉扯起了各式各样的闲话。当朱氏笑着提起陈衍三天两头往杜家跑,从请教到考较之类的借口几乎都找遍了时,陈澜不禁也跟着乐了起来。
这个小弟,亏得摊上了杜微方那样一个准岳父,否则谁能吃得消?
午时前后,受邀前来添箱的亲戚朋友就陆陆续续到了,只有作为长姊的陈冰竟然还没来。马夫人原是执意要等,但禁不住朱氏的冷眼,也只得开始接一应亲朋的添箱礼。
朱氏送的是一对沉甸甸每只都有八九两重的金项圈,徐夫人送的是一对大约四两重的喜鹊饶梅纹样金镯子,陈澜是一对金背梳,少说也有三四两,外加一对如意长簪,陈汐则是四对式样各异的金锞子。至于阳宁侯府早就嫁出去的几位庶出的姑太太,亦或是其他沾亲带故的亲朋,出手就寒酸多了,有的送银簪,有的送牛角梳,有的送衣裳尺头,有的送衣箱摆件……林林总总添的嫁妆,依稀也有十几抬。
马夫人冷眼旁观,算算大约也能凑出六十四抬嫁妆,暗自撇了撇嘴就站起身谢过一众亲朋。而陈滟和陈澜陈汐姊妹三个坐在里屋,听外间传来了马夫人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面上心里自然各自感受不同。突然,陈滟也顾不得陈汐也在旁边,一下子站起身对陈澜拜了下去。
“三姐姐,以前我莽撞不懂事,如今我终于明白你的好处,请受妹妹一拜。”
见陈滟竟是直接直挺挺跪下磕头,陈澜愣了一愣,见陈汐瞅了自己一眼,随即就别过头去装成没看见似的,她便没有伸手去搀扶,只是淡淡地说道:“四妹妹能明白就好,也不枉我一份心思。今天这些添箱的东西都是过了明路的,想来二婶也不敢再染指,你自己收好,日后在苏家有难处的时候,这些和老太太给你的两户陪房便是最好的倚靠了。”
变现最容易的金子,能干泼辣的陪房,陈滟自然知道这一切的来由,起身之后就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而陈汐见着这一幕,心里又想到了父亲陈瑛这些天对自己和罗姨娘的冷漠,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在马夫人团团谢过一众夫人奶奶,打算就此留人用饭的时候,姗姗来迟的陈冰终于闯进了屋子。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她却偏生一身素淡颜色的衣裳,进门之后努努嘴示意身边的丫头放下添箱的那一对金指环,很勉强地行过礼后,和众人打了招呼,她就径直闯进了里间。见此情形,朱氏不禁满脸恼色,而马夫人则是心道不好,正要跟在后头追进屋子,却被朱氏一口叫住,只得讪讪停下了。
里屋的陈澜一听到外间的声音,得知陈冰来了,心里就已经有了预备。因而,看到陈冰冲进来怒瞪着她,她虽是站起身来,面色却镇定得很。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冰并没有如同马夫人那般撒泼大骂,而是在最初的恶狠狠之后,突然木着脸,双膝一软对着她跪了下去。
PS:最近历史类小说扎堆,从月关的《锦衣夜行》(居然和我某章的章节名一样)到戴小楼的《大明春》和英年早肥的《大唐春》,然后教主还开了一本半历史半玄幻的《易鼎》,这下还真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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