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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宣政殿早朝。
云州的战况终于以军报的形式传递到了皇帝与丞相的手中,比之上次慕容泓得到的情报,这封军报上倒是多了一条好消息——身为潭州军前军校尉的陶行时夤夜独自潜入敌方阵营,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取下了云州三大将之一威武将军孙利的首级,虽然他本人在返回潭州时遭到敌军追杀身受重伤,但其后王浒趁着敌军群龙无首方寸大乱之际对敌方发动攻势,却取得了慕容泓下令攻打云州以来的第一个胜利。
得知这等消息,慕容泓自然是龙颜大悦,但朝臣们关注的重点却与他不太一样。
“陛下,不可再让福州参战了。福州的兵将行事太过残忍暴虐,虽是也给了云州叛军一定程度上的打击,但比之被他们败坏的陛下的名声,那点功绩不值一提啊!”
“刘大人所言极是。陛下,福王陈宝琛放着那么多现成的将领不选,偏派那碧眼红发似妖非人的庶子陈若霖带兵出战,实在是居心叵测。据臣所知,这陈若霖虽是福王之子,然其母身份微贱水性杨花且非我族类,是故此子自幼便不得福王待见。此番福王派他领兵打仗,他的身份与威望不能服众,在战之伊始,他连调兵遣将都做不到。
云州的独松庄坐落于福州与云州的边界线上,许多独松庄的兵将都有亲人在福州境内生活,这陈若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将这些兵将家中老弱妇幼尽数抓了起来,将妇人当礼物送给手下的士兵随意奸-淫蹂-躏,搜刮来的钱财也当犒赏分给手下将领,这才收拢了人心。及至攻打独松庄时,他于阵前强迫那些备受摧残的女子赤身露体去独松庄投亲,而剩下的男子,不论老幼,当着独松庄守城将士的面尽数虐杀,逼得独松庄守城副将当场自尽,半数士兵因不忍目睹家人的惨状而枉顾军令执意要开城门杀敌。双方尚未开战,独松庄已生内乱,他此战赢得是轻而易举。
待到攻打四海城时,他鼓动手下士兵说四海城内美女如云富商成群,只要他们能攻入城中,不论是美女还是珍宝,谁抢到了便归谁所有,不用上交,激得手下兵将如狼似虎不顾性命。城破后,为了寻找他口中的美女和珍宝,偌大的四海城几不曾被这帮毫无人性的畜生屠戮殆尽。
陛下,非是老臣同情叛军,但百姓始终是无辜的。陈若霖虽有战功,但其做法太过残忍有违人道,虽他不是您直接指派,但严格来说,他也算奉旨出战,百姓们难免要将这笔账算到您的头上。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逆首未灭的情况下,您若给天下百姓留下这般残忍暴虐的印象,对您将来肃清贼患平定天下大为不利。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下旨令福州陈家兵退出云州之战。”太中大夫姚沖禀奏道。
后面又有几个大臣附议。
慕容泓思虑片刻,问赵枢:“丞相以为如何?”
赵枢道:“姚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这陈若霖初次带兵打仗,便已露虎狼之性,实不宜听之任之,任其毁陛下之誉而赢福州之利。再者,陛下莫要忘了,当初您下令讨伐云州,除了平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是收回云州的临海盐场以解眼下食盐紧缺之患,陈若霖这般不择手段,攻势定然猛于王浒那边,届时,若是云州的盐场也成了福王囊中之物,陛下准备如何解决盐荒?”
慕容泓听罢,不置可否,又问钟慕白:“太尉对此事有何看法?”
钟慕白道:“如今云州三将已去其一,若有福州牵制敌方兵力,王浒这边无疑会进行得更为顺利。依臣之见,既然福州已经参战,与其出尔反尔命他撤兵,倒不如设法让福州那边换一位比较稳妥的将领为好。”
“太尉莫要忘了,陈家兵不为天下战,福王此番派兵参战,是为他自己攻城掠地呢,有他与先帝签订的那份盟约在,陛下纵为一国之君,只怕也没那个立场去干涉福王派谁出战。唯今之计,唯有禁止他们参战,方能止祸。”赵枢反驳钟慕白道。
“二位爱卿切勿争执,朕以为,丞相的顾虑不无道理,但太尉的建议也深得朕心。当初是朕下谕旨令福州参战,如今福州刚取得一点战果,朕便令他们撤出云州战场,岂非有言而无信过河拆桥之嫌?朕身为一国之君,君无戏言,此事究竟该如何抉择,且让朕好生斟酌一番再做计较,但功臣还是必须犒赏的。来人,传朕旨意,封福王陈宝琛之子陈若霖为忠勇将军,秩俸千石,赏珍珠一斛,绸缎二十匹,黄金一百两。封征西将军陶望潜之子陶行时为忠义将军,秩俸千石,赏珍珠一斛,绸缎二十匹,黄金一百两。”
慕容泓话音落下,满朝阒寂。
慕容泓扫视群臣一眼,最终目光定在赵枢身上,问:“怎么了丞相,朕这旨意有何不妥之处么?”
赵枢回过神来,道:“回陛下,并无不妥之处。”
慕容泓欣欣然道:“那就好,今日早朝就上到这儿吧,散朝。”
赵枢回到府中,命人将孟槐序叫来。
“丞相,计划可成?”孟槐序问。
赵枢摇头,叹气。
孟槐序疑虑道:“我们考虑周全理由充足,小皇帝断无不应之理。”
赵枢道:“他确实并无理由不应,只以要好生考虑之后再做计较为借口将此事暂且按下。但是,他封了陈若霖一个秩俸千石的将军头衔。”
孟槐序闻言也是微微一愣。
众所周知,福州虽名在大龑治下,但其军政民事皆由其自主,大龑十三州,唯有这个福州没有设立大龑的知州,彼此间到底是何关系一目了然。
在此等情况之下,慕容泓忽然给陈若霖封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早朝上,慕容泓圣旨一出满朝哑然,那是因为大家第一反应都是他没有资格给陈若霖封官,但转念一想,福州都奉旨出战了,他身为大龑皇帝,怎么会没资格给奉旨出战的人封官呢?
所以他这道封官圣旨一下,陈若霖若不接,无异于昭告天下福州出战与皇帝无关,那么福州对云州之战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若是陈若霖接了,受了皇帝的封赏和俸禄,无异于承认自己是皇帝的部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云州战场上皇帝若要驱遣这个陈若霖,他不得不从。
福王若不想放弃到手的肥肉,也不想白送慕容泓一支军队的话,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让陈若霖接下圣旨,然后找借口撤换主将,将陈若霖从当前的位置上撤下来。如此,陈若霖就成了个没有实权的空壳将军,慕容泓即便想要驱遣,也驱遣不着。
又是四两拨千斤,用一道看似正常合理充满善意的封赏旨意,无形间完成逼福王撤换主将的目的。这样一来,既不会在明面上得罪福王,还传递给其他诸王一个讯息——他慕容泓,能驱使得动不为天下战的福州为他而战。
孟槐序心底暗暗叹气,慕容泓才十八岁,便能有如此城府与心智,假以时日,让他坐稳了帝位,收拢了人心,赢烨,哪还有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希望?所以,要反攻,必须趁早,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如今看来,云州是保不住了,丞相必须另辟蹊径。”他道。
自当上了国丈之后,赵枢身边的人际关系与形势愈发复杂,蔡和被皇帝盯上一事他尚未解决,前段时间长子又突然亡故,他表面看着若无其事,背地里其实早已是心力交瘁应接不暇。是故虽知自孟槐序到他身边做幕僚之后计谋频出却并无建树,他一时却还是少不得他,遂问道:“先生此言,可是已有计议?”
孟槐序道:“丞相若只是求稳,根本无需什么计策,只消尽快让皇后娘娘给皇帝生出嫡子便可。皇帝不是在推行嫡长继承制么,只要皇后生出了皇长子,丞相便能以此为借口让人进言皇帝立皇长子为太子。丞相的外孙若成了太子,丞相还愁何事不能成?”
赵枢道:“这一点我自然也想过,但皇帝以政务繁忙力有不逮为借口甚少临幸后宫,这得嗣本已非易事,即便皇后有幸怀上,也不能保证一举得男,这个时间……我耗不起。”
“所以丞相需要安排一位懂医术的女子进宫去伺候皇后,如此,方是有备无患。”孟槐序建议道。
赵枢得了他提醒,猛然想起慕容泓钦点赵宣宜为皇后若只是个障眼法的话,他怕是不会让他赵家的女子为他诞下子嗣的,宫里虽有太后为内应,但宣宜非是她所生,她手上又有端王在,只怕不会竭尽全力保她有嗣,的确需要安排一个自己人进去照料宣宜。
下午,他得了宫中递出来的消息,慕容瑛约他今夜去地道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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