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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让它们唱吧。」
男人单腿站在树下,娓娓道来,语重心长。他的一条裤管空空荡荡,像一个彻底泄漏的口袋。
蓝必旺被这位少了右腿的男人一说,不吭声了。像是受了触动,他拎着斧子,回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蓝必旺突然问:「那男人是谁?」
父亲蓝保温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说:「樊家宁。」
「是什么人?」
「我们村的人呀。」
「我是说干什么的。」
「没干什么,就是农民呀。」蓝保温说。
「他的腿是怎么断的?」
「打仗。」
蓝必旺捏住筷子,纳闷地看着父亲。
「哦,」父亲说,「那时你还没出生呢。?1979年打的仗,你是1983年出生。」
蓝必旺不再问了,继续吃饭。1979年那场战争,他是知道一些的,只是没想到上岭村也有参加那场战争的人,而且这个人今天还与他发生了关系,他被他教育了一番。
吃完饭,蓝必旺又来到榕树下。他是空着手来的,却很用心地想了一遍那个断腿男人樊家宁说的话。然后听着树上的蝉鸣,竟觉得不那么刺耳聒噪了。换了个想法或心思去听,真的觉得蝉虫是在歌唱。因为出生不易、生命短暂,蝉虫没日没夜、只争朝夕地唱是有道理的。它歌唱它的生活,以歌声取悦和吸引伴侣。它要幸福,决不虚度短暂的生命时光。它值得尊重,而不应该被仇视。
在手机电筒的照明下,蓝必旺看到一只又一只蝉虫的尸体,散落在地上,乌黑、焦灼,像折戟沉沙的飞机。它们是被他的鞭炮吓死和炸死的。看着连夏天都活不过去的蝉虫,蓝必旺感到了一种罪过。他把死了的蝉虫捡起来,集中在一起。然后他回去拿来铲子,将蝉虫就地掩埋。
这个夜晚,蓝必旺神奇地睡着了。在蝉虫波澜壮阔的音乐海洋里,一觉到天光。
墓
再次见到那个断腿的男人樊家宁,纯属意外。
今天早上起来,蓝必旺感到格外精神。这当然是昨晚睡了一个好觉的缘故,连梦也是美好的。他梦见自己骑着骏马,在草原上驰骋,一路顺畅。还梦见了大海,海浪雪白、温柔,海鸟呈祥。他在海里游泳,仰望云蒸霞蔚的天空。
蓝必旺找出运动服、运动鞋穿上。他已经数月没有跑步锻炼了,自从得知真实身世之后,他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病病恹恹,像身患绝症并且心存绝望的人。今天早上,他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只是需要恢复体力。
在村庄运动健身是不常见的新鲜事,村庄早起的人、早出的牲畜,遇见和望见一个白衣、白鞋的人,在曲里拐弯的道路上跑动,像一只发情的白羊。人和牲畜的眼光都是愣怔和奇怪的,敏感的蓝必旺不可能不注意到这种眼光。他要回避这些眼光,就不能老在村里跑。他想另辟蹊径。
他发现一条长草的路。因为长草,应该是没有太多的人和牲畜走的,这点常识他还是懂。于是他沿着这条路跑。跑着跑着,他意识到这条路通往山上。
山上有树林。上岭村的山都有树林,只是蓝必旺登上进入的这座山的树林,比较特别。全是云杉树。树木间距规整,大小错落有致,一看就知道是人工种植和改造过的。林子不算大,树有千棵左右。
蓝必旺忽然听到人声,从林深处传来: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一!二!三!四!五!」
「立正!稍息。」
林子里怎么会有人军训?难道上岭村有驻军,山上有哨所吗?蓝必旺愣怔地想,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不是军事要地,我岂不是闯入军事禁区了吗?
蓝必旺慌忙退后,转身离开。边走便觉得刚才那口音有点耳熟,像昨天跟他说话的樊家宁的口音。他不是军人呀,至少现在不是了。这么一觉得,蓝必旺又转了回来。他悄悄地进入林深处。然后,他躲在一棵树后看见——
樊家宁拄着拐杖,在一排坟墓前,面对坟墓,正在对其中一个坟墓说话:「黄乃鹏,昨晚睡得好吗?好!」他点点头,再走几步,到另一个墓前,「蓝华为,你呢?好,那我就放心了。」他接着走到下一个墓,「韦小帅,尿没尿裤子?没尿,很好。」正当他依次往下一个墓走,准备说话的时候,忽然警觉地回头转身,「是哪个?」
躲在树后的蓝必旺现身。他惶惶地对樊家宁说:「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早上起来跑步,不熟路,跑错了,就跑到这里来了。对不起啊,叔叔。」
樊家宁笑笑,扭了扭头,「你过来。」
蓝必旺过去,来到樊家宁跟前。两人并列站在一起,共同面对一排坟墓。蓝必旺数了数,一共五座。每座墓都有碑,碑上都刻有姓名和嵌着照片。
樊家宁介绍说:「这些都是我的战友,我的兵。」
蓝必旺说:「哦,这个村……我们村,有那么多人参军参战呀。」
「一共八个。」樊家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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