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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司令收了枪,对于行凶者只留了一句话:“没死透,抓起来细细地审。”
傅九思捂着左胸口,那处嵌了子弹,血早已湿透衣服,一呼一吸都扯着疼。他眼里已经没了颜色,只耳朵还能听见声响,却也时远时近、难以捉摸。
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像陷在一捧温暖的云里,那触感实在温热而安心,与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由此他愈发埋首其中,仿佛连胸口的疼痛也轻了些。
“别睡。”
听着像陆免成的声音,也不知是刚开了枪还是别的缘故,那声音不见惯常的笑意,骤然失了热情,仿佛要把他这条命从黑白无常的铁索下扯过来,无人能阻的冷漠疏离。
离袁府最近的医院是红十字会分院,但陆司令担心分院人手和医疗条件不足,便做主使汽车一路开往黑龙路的圣心医院。
傅君守赶到的时候,人刚被推进手术室。陆司令下令整个医院全部戒严,持枪的士兵站了一整条走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政要的场面。
傅九思受伤在左上腹,伤口距离心脏不足五公分,若非他惯常挂在肋下的那枚金鸟笼挡了一击,子弹也不会因偏了路线且卸了一定的力度而恰好卡在肋骨之间。
在得知虽然情况凶险,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手术室门口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免成声音沉着:“九思负伤皆为我所累,君守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傅君守摆摆手:“免成客气,这样的事又岂是你我能预料的?只是那狂徒实在可恶,不将他千刀万剐实在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说到最后那几个字时,他几乎咬牙切齿。
“实不相瞒,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陆免成顿了顿,“安富民在我的地盘上死了,这件事要说没有人幕后指使恐怕无人相信,我既留那凶手一命,必然有用处,还望君守兄见谅。”
傅君守方才也只是说气话,退一步讲即使真有那心,却也清楚个中利害关系并非他一人能左右,于是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现下的难处,方才我是着了急,你莫往心里去。”
圣心医院是著名的教会医院,里面医生均为洋人,护士也皆由修女担任。陆免成有许多旧派的爱好,唯独军火与医疗这两样在战场上保命的东西信任西学。
傅九思的主刀医生是圣心的外科主任,这位头顶斯坦福博士头衔的刀客特白在本科时修了双学位,除本专业的临床医学外还有心理学,但他过去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庆幸自己选修了这门学科——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在面对几十条长枪的情况下还要向一位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军队高级将领作病情陈述报告的。
“也就是说,保证没有生命危险?”陆免成皱起眉,听了半天才终于从那口音浓重、中英文夹杂的长篇大论里抓住关键词。
刀客特白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框架眼镜:“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是从医学的角度……”
后头的话陆免成已经无意听了,他把心放回肚子里——死了一个安富民已掀起惊天大浪,要是再加一个,舆情先不论,背后牵扯进的人和事就又复杂了一层,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再者说……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手指,那上面还残留着傅九思的血,经过一段时间血迹早已干涸,可他仍记得那触感,粘稠的,湿润的,温热的。
像金粉堆里开出的一朵腐烂流脓的花。
无论心绪怎样,他此刻的确不想看见这个人死在他面前。
傅九思是术后第二天晚上醒的,睁开眼时身旁陪着他大哥和二姐,送他来医院的那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傅君守日理万机,能在医院陪他两天一夜已是极限,见他醒过来便离开了。
傅无忧虽说是留在医院照看他,但实际上并没什么需要她亲自动手的地方,只捧着本《新诗选集》柔声朗读。
“好比野生的风信子茂盛在山岭上,在牧人们往来的脚下她受损受伤,一直到紫色的花儿在泥土里灭亡……你还好吗Vincent?”
傅九思费劲地动了动手指,然而尝试过后决定还是不为难自己:“……阿姐,帮我叫一下安妮小姐好吗?”
傅无忧摇铃唤来护士,对方先是替他查看了伤口,然后应他要求小心翼翼地在他后脑勺下加垫了一个枕头,使头部抬高,并用吸管喂他喝了一杯水。
护士走后,傅无忧继续读诗,她着一身白色苏式长裙,黑色长发束成个不高不低的半马尾,低头的模样在电灯光的照射下几乎有种半透明的质感。
“阿姐。”他轻声唤她。
傅无忧合上书,傅九思才清醒不久,脑海里仿佛还枕着那温香软玉的血梦,一时心思就没平时那么紧,想什么就直说了出来:“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那姓陆的?”
傅无忧指尖勾勒着书封面上的字:“没有。”
傅九思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骗人。”
傅无忧抬眸:“……有些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感情这东西,若非两人都有意,只一方挑出来便没了意思。”
傅九思的目光落在她裙角的光斑上:“阿姐,你太委屈了。”
“没错,”傅无忧低头翻开书,“因此九思以后定莫要爱上一个无意于你的人。”
再说陆免成这边,枪击案发生后,凶手在第一时间便被控制住,当时现场混乱,但他没给对方继续开枪的机会,反而是回过神来后,第一枪肩膀,第二枪膝盖,顷刻间便卸去其行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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