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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远房堂哥递了一支烟给我,我摆摆手说不抽,他嘿嘿地笑,说是不是嫌我的烟太撇(烂的意思)?我说不会抽烟,真不会,小婧也知道的。他仍旧疑惑,自己把烟点上,说你一个大老板,烟都不抽,忒省了点吧?然后就开始讲自己如何如何难了,说下面娃娃要读书,上面的老人又没有养老钱,媳妇天天吵架嫌他没本事……诸如此类的诉了一通苦,最后的意思是要我拉扯一把。
我点头说莫得事的,能帮就帮吧——这个远房堂兄是我二伯这村子有名的懒汉,尽想着天上掉馅饼。对于这种人,升米恩、斗米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我坐了一会儿,出来歇口气。奶奶死了,来了好多亲戚朋友,我们这房族大,各家各户都来人,所以很热闹,场院里摆着一张张的麻将桌,一堆人在那里推起麻将来,烟雾缭绕,喧嚣震天,大家玩得不亦乐乎。关系远些的亲戚和邻居,脸上笑容满面,喜气洋洋,感觉这不是葬礼,而是一场滑稽的聚会。我心里面很不舒服,然而这便是习俗,光凭我一个人是改变不了的。
我大伯过来跟我商量,说今天办酒,明天出丧下葬,需要去采办些东西,村子里只有一辆小货车,让我帮着也跑跑。我说好,开车来本来就是忙这个的。他很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有出息了。
中间我母亲跑过来找我,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最近都干了些啥?
我奇怪,说还不就是跟省屯的阿东在南方洪山那边,合伙开了一家餐厅么?都是正常生意,不会给你丢人的。我母亲抬起手给我脑门来一下,骂说你这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我问的不是这个,是你跟黄菲的事情。去年黄菲这妹崽还经常来家里看我,今年自你上次回来过后,就再没有消息了。到底咋回事,不会是人家姑娘家嫌弃你没有正经工作,不要你了吧?
我母亲虽是老来得子,但是并不娇惯我,该打打,该骂骂,一点也不含糊。
我很无奈地说哪里跟哪里啊,你儿子现在是提供正经工作给别人,还愁这个?我和黄菲的事情,是因为她家人反对,所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冷静思考一下而已。我母亲递给我一个东西,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串钥匙。母亲说这是那个杨警官送过来的,让我拿着,我的事情她管不着,但是总要让她临死的时候,能够抱到孙子,要不然她活这一辈子,真没个意思。
我忙不迭地点头,说到时候给你生一群孙子,烦死你。
我母亲就笑了,说你这死小子,你以为我不懂呢?人家是有工作的人,违反了计划生育,国家不答应,要开除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忙活起来了。在农村参加过丧事的朋友都知道,讣告、迎接、采办、哭灵、哀悼、花圈挽联、坟地选址……乱七八糟的事情,繁杂得很。而且我们那里还有一个“新风俗”,就是请一些草台班子来唱戏,不是传统的唱腔戏曲,而是唱老一些的通俗歌曲,比如《母亲》、《妈妈的吻》以及时下流行的刀郎,图个热闹。
这个东西也是近年来流行起来的,稍微宽裕一些的人家都会请,不然会被人说子孙混得太差,忒穷。当然,吹喇叭、唢呐、打锣的人也少不了。这是面子和攀比的问题,我虽然极其不喜欢,但是仍旧忍受着这种恶俗的事情。
坟地是请了一个附近有名的风水先生看的。老先生早先是个小学老师,退休之后捡起了罗盘,凭着几本易学杂谈竖起了招牌。我去看过那坟地,选得中规中矩,不凶,但是说有多富贵发达,也纯属扯淡。我之前曾在家里干过这些,算是个同行,跟他说话,往往能够一点就透,交流一番之后,他连连拱手求饶,说小先生你是高明之人,何必为难老夫?要早知道是您的奶奶,老夫就不接这单活儿,平添笑话。
我摆摆手也笑,说术业有专攻,风水堪舆之道,我也只是略懂,相互印证罢了。
我在家乡帮人算命看香的时间很短,只有区区两个月,但是影响却很大,很多认识我的人见到我,都叫我陆先生、小先生,尊敬得很。乡民们的文化程度有限,认识也浅薄,但有一点,认定你有本事,就毕恭毕敬,好得很。我忙了一下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大伯就来请我坐上席,不要忙活了。
晚上是丧礼的正酒,差不多有二十来桌人,所谓上席,就是我们这个房族几个混得比较好的长辈和村里的几个头头在的桌子。我并不乐意跟一堆老家伙凑在一块儿,而且我也有认识的朋友需要招呼,便推辞不去。正说着,不远处来了两辆警车,停到路边的空地上。车门打开,马海波、杨宇还有刑警队的几个人,都走了出来。
这几个家伙的气势有点怪异,本来正准备开席的热闹场面,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以为谁家小子犯事了,惹得警察来抓。
马海波领人过来,我大伯看他们冲着我来,有些慌,说阿左,你莫是犯事了?正说着,马海波走过来跟我握手,说要不是听杨宇说起,哥哥还真的不知道你回来了。真是的,也不早点打声招呼,害我们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哦,节哀啊……
我耸了耸肩膀,说刚刚回来,没来得及呢。寻思着过几天再去找你们。
马海波说老人去了,总是要上个礼的。旁边的杨宇和几个我认识的警察都跟我打招呼,说这事情得告诉大家伙儿的。我大伯听到这对话,有些惊讶,连忙帮着招呼。马海波执意带着杨宇等人去灵堂拜祭了一下我奶奶,然后又到负责登记收礼的桌子前把礼金给交了。
他们总共来了六个人,我大伯马上给安排了一个里屋的桌子,也不让我去上席了,就陪着这伙朋友吃饭。我那边也来了一些打小的朋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过屋来陪马海波他们喝酒。
其实马海波等人会来我并不意外,都是朋友了嘛,然而让我难过的是居然是六个糙老爷们,黄菲没有过来。虽然有一年之约,但是我奶奶去世的事情显然比她父亲弄出来的限制要大得多,连马海波、杨宇都来了,她却没有来,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反常啊!
我有种不祥之感。
不过当着这些人的面,我也不便细问,当下也只是跟他们扯淡闲聊。杨宇升职的事情我也问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过几天单独请我吃饭。乡下地方的酒席十分简陋,都是些鸡鸭鱼肉的大锅菜,一盆一盆地煮好现舀的。酒是农家自酿的苞谷酒,又辣又上头,喝了几杯,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马海波拍着我的肩膀,咳了咳嗓子,说陆左,其实你这次回来,真正是巧了,我正想着去找你呢。
我一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便问是不是又碰到什么棘手的案子了?
马海波朝门外望了一下,有些犹豫,说,也不是案子,就是有些奇怪,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青山界围剿矮骡子的事情么?我说,记得啊,这咋能不记得呢。马海波说,那你还记得吴刚得的那场重病吧?我脑袋里顿时有些混乱,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是缅甸那个向导吴刚,而是围剿矮骡子时带队的武警吴队长。
我说,他上次被死去的那个小胡鬼缠身,我还特意跑到湘南把那怨念超度了。到底怎么了,突然提起这个来?
马海波和杨宇他们几个相互对视,犹豫着不说话。我用筷子敲了敲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说有话快讲,有屁快放。今天哥几个过来祭拜我死去的奶奶,是给我陆左面子。是兄弟,就直接说。
马海波点点头,沉声说道:“陆左,今天来找你,也是想求你帮忙。事情是这样的,那次去围剿矮骡子,吴刚手下有两个兄弟后来莫名其妙地死了,就在前两天。而罗福安——你还记得我手下那个胖子不?——他头两天也突然得了重病,送医院治也治不好,说没几天时间好活了……”
杨宇十分不好意思地说:“你奶奶明天下葬,出殡的时候你这孝子贤孙肯定要在,可是罗福安再不救,只怕就死了,所以,所以……”
我睁大了眼睛,一拍大腿:老子一回家就遇到这种事,这事情怎么就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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