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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庄夫人一夜未睡,写了这么厚厚一沓,让属下亲手送来给王妃。”
“她还说什么了?”她看着慎行手里的一叠宣纸,足足有三十来张,每张上至少数百字,她不由地想起那个妇人在烛光下坐的笔挺,握笔的姿势有些笨拙,但还是一笔一划写下每一个字,鼻尖不由地一酸。
“没说什么。”慎行老实回答。
“她来靖王府也有两个多月了吧,都在西厢做什么?”
“庄夫人很安静,从不踏出西厢一步,多半是在房间里刺绣,抑或是在院子里种花种草……”慎行顿了顿,又说:“属下不敢说阅人无数,但也看得出来,夫人是个心慈人善的。”
她寥寥一笑,眼底没了温度。“心慈人善,是啊,可是在这个世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无言以对,慎行不再开口。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她的?她当时在做什么营生?”
“夫人当时在闾城乡下的一个小绣房做绣娘,绣一些女子的丝帕之类的小物件,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她一直在逃亡,已经是惊弓之鸟,怎么愿意跟你们这些陌生人回来?”
“爷英明神武,早就料到,所以吩咐属下,带上您父亲的画卷,属下把画卷拿给她看后,她就笑了。但爷叮嘱必须极为小心,属下在闾城不曾多做解释。或许,在王妃跟她见面之前,夫人都一直以为能见到陆大人,这两个月来,她的心里抱有一线希望,是靠着最后的希望而等到今日的。”
秦长安粉唇抿成一线,也就是说,在见到她的时候,她却告诉庄夫人陆仲已死的噩耗,无异是把她这将近二十年的希望彻底击碎。
人若是没有念想,往往就活不下去了。
庄福过的穷困潦倒,完全没有多余的银子来保养,但她看上去依旧美丽,一如往昔,比有些豪门贵族的夫人们还要年轻,脸上没有岁月的痕迹。这二十年,对她而言,是幸福的,她认为自己保全了一心爱着的男人,还保全了男人心里的爱人。她没有老去,不觉悲苦,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还能跟陆仲相见?
她的世界,是封闭的,但那么几年的时光,就足够她珍藏在心里,每天拿出来反刍咀嚼,品味到那么一点点甜味,就能继续迎接下一个明日了吗?
即便,她明知爹放在第一位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她?可是却没有半点嫉妒、愤恨、不甘?
“慎行哥,谢谢了,下去吧。”
慎行无言转身。
秦长安突然喊住了他:“替我转达一句,让她别再没日没夜地绣花了,别伤了眼睛。”
慎行笑着转头,好似庆幸她终于想通了,有着一丝格外的激动。
她烦躁的心情顿时平息下来,把一盅雪燕全都吃完了,这才心平气和地翻阅那一大叠厚厚的宣纸。
看完这些东西,她花了半个时辰,那个女人几乎写完了她的大半生,巨细无遗,语调平静祥和,丝毫看不出半点怨气。
庄福是个孤女,从她三四岁记事起,她就住在一个热闹的院子里,一个全都是大大小小孩子的院子。
但他们长大的过程,是衣食无忧,却不是无忧无虑。他们什么都不用学,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来,他们不会饿肚子,也不会受冻,但他们有个最怕的人,他们都叫他罗爷爷。
只要是不乖的孩子,就会被罗爷爷关进小黑屋,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小伙伴。
每个孩子在过完四岁生日后,就开始被喂药,但年幼的庄福不懂,她以为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以为药就是食物的一部分。
等她长到十五岁的时候,院子里出现了问题,不少孩子开始生病,连日高烧、咳嗽、上吐下泻,再后来,很多孩子会被连夜送走,她身边的伙伴一个又一个地消失。
罗爷爷对他们更加苛刻,但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每天都喝药,每天都针灸,却还是不停有人生病,病的那么严重。
直到半年后,庄福也开始生病,但她病的不太一样,她是在睡了一觉后,突然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再听到任何声音。
从那时候起,她开始惶恐,想要在一堆人中消失匿迹,但好景不长,没几天,罗爷爷就发现了她。
她毫无异常,却一直在掩饰自己聋哑的事实,当她见到罗爷爷看她的眼神时,她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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