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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道不妙,若被他知道我和季燕然在暗查甘草鲤鱼汤之事,只怕又要为我担心生气了。
正想着怎么圆谎,忽听得房内又响起个声音,笑着道:“清音,是为兄请府中小厮前往段公子府上传信去的,为兄每日在床上躺得絮烦了,想找段公子借几本书来看,谁料段公子得知灵歌身体欠妥,竟然亲自登门前来探望,为兄便先将段公子请到你的书房来,正说去找你,你便来了。”
乍闻这道声音,一股疾痛攻心险些令我站立不住坐倒在地,幸好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不会对上谁的目光,不会感知谁的心思。
身体一晃间被岳清音扶住了胳膊,口中道:“既如此,便请段公子稍坐,岳某将舍妹送回房去再来相陪。”
段慈闻言只得嗫嚅着道:“好……好的,岳公子不必客气……”
岳清音并不多说,扶了我转身出了书房,径直回到我暂住的那个房间。进得屋中,让我坐在床上,掀开眼皮儿看了看情况,待了片刻方道:“想同段公子说话么?若是想,为兄便将他请来。”
我摇摇头:“灵歌没有什么想要同段公子说的,请哥哥替灵歌谢过他的关心罢。”
岳清音半晌没有吱声,听得他在我面前立住,沉声地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没有啊,哥哥。”我做出好笑的表情来睁大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望向黑暗里的他。
“脸色如此苍白,还想对为兄扯谎?”岳清音斥道。
“任谁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东西了,都会不好受的罢?”我笑,“灵歌很是担心今后再也不能看到哥哥生气的样子了,心中觉得苦涩,所以脸色不好也是正常的。”
岳清音不理会我故作轻松的辩解,声音里带了冷意地道:“眼睛不是你的症结所在,你的问题在于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姑娘家家的,如何想法如此复杂?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够事事如意?若不如意之人都像你这般一蹶不振,这世间岂不是一片愁云惨雾了?”
我知道我的情绪瞒了谁也瞒不了他,只好不再强行掩饰,低了头不作声。
“究竟为了什么?还是那个鬼脸大盗么?”岳清音有些着恼地问,“你真真是执迷不悟!”
“对不起,哥哥。”我涩声道,“我做不到忘记他,做不到当他从不曾出现过。”
岳清音冷冷地道:“没有人逼你忘记,你可以永远记着他,却不应因为已死去的他而影响活着的你的一切,无论是心思、情绪,还是抉择!死了便是死了,在这世上不再有关于他的任何东西,你所自诩的忠诚,你所自逼的抑郁,完全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活人没有必要为死人表明什么心迹,那是最自欺欺人的虚伪!你不欠他什么,更无须为他承担什么,莫说他早已化为虚无、诸事不知,便是他冥冥中知道你的一切,他又有何权力要求你为他做什么?他已不能再同你相呼应,你还想证明些什么给他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所想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我已完全愣在了当场,岳清音的这番话宛如醍醐灌顶,将我彻彻底底地灌了个清醒。是啊……我真是愚蠢至极!我真是虚伪至极!我为大盗守忠是要做给谁看?我将未来葬送又能换回甚来?我每夜于枕上一遍遍在脑中回放那崖上与大盗的最后一面来折磨自己,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是啊……是啊……至少我可以问心无愧地仰对苍天说:大盗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负他。现在他不在了,我与他的情就此终结,而他留给我的记忆我却可永久保留。我真是当局者迷,本可活得坦然,却偏要自寻烦恼。
由心至脑豁然通透,这数日来的纠结苦闷现在想来竟荒诞可笑。若非岳清音如此直达核心地一番点醒,我只怕便将自己毁在这条岔路上,也辜负了大盗希望我能快乐活下去的心。
“哥哥!”我忍不住起身,伸开两根胳膊将毫无防备的他紧紧抱住,换得他全身如被点了穴般地一僵,且不管他作何反应,我像走失了许久后重新回到母亲怀抱的小孩子似的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令全身的力量都倚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不得不伸臂也将我的腰身箍住才不致使我滑坐到地上去。我已有太长时间未曾如此轻松过、未曾如此开心过了,就仿佛孙猴子终于跳出了将它压了五百年的五指山,刹那间仿若重生。
“哥哥!”我又叫了一声,像个才被家长训斥过后又想要被抚慰的小孩子,大起大落的心情一时难以自控,用脑门狠狠地顶着他的胸膛,低声道:“我好难受……哥,被压得太久,蓦地放下了一切,这感觉好难受!”
岳清音僵立了半晌,终于伸手将我从他的怀里抠出来,低声道:“成何……体统!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兄长怀里撒娇?说出去让人笑话!”
“就是七老八十了,灵歌也是哥哥的妹妹。”我轻轻扶着他的胳膊,免得因为澎湃的心情而难以站稳身形,可惜我一向少泪,否则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哭着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只不知你七老八十时是否还似这般时时地气着为兄。”岳清音无奈地叹了一声,扶我重新坐回床上,道:“既想通了,从今后便不许再为那早已过去之事费心伤神了,可听到了?”
我点头,仰起哭不出来却又想开心微笑的难看的面孔向他道:“哥哥说的灵歌都明白了也想通了,只是执着了这么许久的念头一旦放下,怕短时间内还不大能适应。请哥哥给我些时间,容我好好梳理它、接受它,若不小心故态复萌又惹了哥哥生气,还望哥哥大人高抬贵手放妹妹一马,可好?”
岳清音语声中带着好笑却又佯斥着道:“莫想以此为借口又去干些淘气事!待你眼睛好了还须继续上那礼仪课和女红课,若是做得不好,该罚一样要罚!”
“唉。”佯叹一声做了个苦脸,惹来他大手在脑瓜上轻轻一拍,道:“好生歇会儿,为兄去书房陪客。”说着出得房去。
过没多久绿水和青烟急慌慌地回来了,绿水自田幽宇将我掳去之后便立刻禀报了岳清音,之后同青烟两人也未闲着,满府里找我,见我此时无碍,两人便也放下心来。
对于被掳事件,我只说是田幽宇想要带我出去散散心,并未为难我,两个小丫头信以为真,复不再多问。一时腹中方觉饥饿,便问是什么时辰,竟已是下午两点多的光景,午饭竟也晃过去了,忙叫青烟去伙房把些剩菜热热端来,就着馒头胡乱裹了腹。
因正服着草药,不得喝茶,是以吃罢饭只喝了些白水,而后便叫绿水扶我至窗前,晒着不算热的太阳睁目养神——反正也看不见,闭不闭眼睛的没什么所谓,说不定还可以睁着眼睛睡觉呢……唔,晚上倒要试一试。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却能感觉到阳光透过窗纸印在脸上。温温的柔柔的,像极了谁满含着情意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我微微地偏了头,好让他能看到我整个的面孔,让他看看他曾经喜欢过的这个女人经历了怎样的矛盾挣扎,在忘与不忘、爱与不爱之间生不如死,如今容颜未变心却已老,这定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他是希望我能开心快乐的,无论我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他只要我幸福就好。
世事往往就是这样充满了讽刺意味,在我执迷不悟之时,一份幸福摆在眼前等着我认领,我却视而不见。可当我幡然醒悟之时,这幸福早已被我亲手断送,再难复得。
许是怕我干坐着无聊乱想,青烟便边收拾碗筷边对我道:“小姐,青烟方才回咱们的院子去寻小姐,不料发现表少爷竟在院子里太阳底下跪着,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干人谁也不敢上前请他起来,听说谁敢去请,姨奶奶便要骂谁呢!”
我不由失笑,这显然是姨母因为步九霄拒绝同我成亲后给予他的惩罚,只怕在这位姨母的心里头正在恼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懂他这当娘的一切皆为他好的心呢。
“姨老爷也未去劝劝么?”我随口问道。
“据小婢看来……”青烟说着放低了声音,“这位姨老爷似乎很怕姨奶奶呢,是个惧内的老爷,所以也未敢上前劝阻……”
我不禁又觉好笑又觉可叹,畏夫也好惧妻也罢,都是因真实而显得美好的安定生活,所有有幸身在其中的人应当知足了。
莫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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