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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至,影影绰绰。
琼台殿内的琴音戛然而止,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当中,只有褒姒身上长袍轰然坠地之声,“沙沙”扫过方圆几米而已。窗外的橙色斜阳西晒,光晕将褒姒的肌肤映衬的格外好看,有种异样的情愫在郑伯友心中猛然炸裂开来,他闭上了眼,缓缓说道,“请娘娘自重!”
“郑大人,”褒姒娇媚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几乎贴在了郑伯友的耳边,“比之天下女人,你可觉得我是否有这本事祸乱宫闱?”
“娘娘!”郑伯友低声强调道,企图伸手去推褒姒,但是他从骨子到手都有些发软,他在漆黑之中感觉到褒姒的手挽住了自己的臂,向下抚摸拉住了自己的手,郑伯友的心中猛一悸动,整个人有了些异样的变化,褒姒娇软的身体依靠在他的胸前,呼吸吹拂过他的面颊。
一切都像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般,郑伯友只觉得自己手中一凉,他猛地睁眼,褒姒已经用刚刚塞进郑伯友手中的那只匕首深深的刺进了自己的右肩,她眉头紧锁,面色豁然间变得无比苍白,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但是她连声都没有发出丁点,整个人就已经失去了全身力气,当着郑伯友的面慢慢坠地。
郑伯友下意识的将她扶住拥在怀中,抬眼便看见郑夫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目光灼灼,紧紧的盯着在地上的褒姒,从眼神中透露出的是一种怨恨。
“娘娘!”廿七惊恐的叫出了声,“你怎么……”她看着褒姒肩头潺潺的流血便要转身,“我去给你请医官!”
“不准去!”郑夫人呵斥道。
“不能去!”褒姒也同时说道。
廿七不解的转过身看着郑夫人良久,又看了看褒姒。
“去我书房将上次包扎用的白布和那些金疮药取出来,”褒姒说话的声音不断的颤抖,她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在疼痛面前保持着冷静和理智,抬起头看着郑夫人,“只怕是难为郑司徒了。”
“真精彩!”郑夫人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咬牙切齿而说,整个人也都在愤怒中不时的战栗着,她想不到临了褒姒居然会摆自己一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对桑珠的!”她咬牙切齿的说道,瞪着郑伯友怀中的褒姒,拉了一把自己的哥哥,“哥,你先走,褒娘娘既然敢用刀子捅自己一刀,也就应该知道怎么料理自己的伤口!若是大王今晚要来侍寝,只怕你就走不掉了,这一二日又有好戏看了!”
“你们在说什么?”郑伯友被两个女人的对话弄得云里雾里,“又关桑珠什么事儿?”问完这句话,郑伯友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自从妖妃之事传开,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后宫妖妃的右肩有一个胎记,而这个人自然是说的褒姒无疑,她此刻能用匕首在自己的肩膀捅下去,就等于是毁了这个证据。
不仅如此,褒姒还将这个刺杀的罪名安在了郑伯友的头上,他作为诸侯一派朝臣力量的代表者,自然不敢为这场妖妃之争推波助澜;而同时,郑夫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不受诛杀牵连,也必须要先一步为这场妖妃祸乱找出一个替死者。
这位替死之人便是桑珠了。
“不行,”郑伯友不待褒姒与郑夫人答话,就斩钉截铁地看着怀中褒姒说道,“桑珠已经被你逼到如今这地步了,你还想让她替你去死?”
“郑司徒,”褒姒看着郑伯友努力的保持着吐字清楚,用着甚是艰难的腔调道,“不是我将桑珠逼到如今这般田地,而是反过来,桑珠将我逼到了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求自保的地步。知道我右肩有胎记之人,天下不过五个,娘亲、廿七、我自己、大王和桑珠,就那么巧朝臣会知道当年那位流落出宫的女婴右肩也有胎记?”
郑伯友没有说话。
“何况我是褒家嫡出,人人都算准了如今我与褒家交恶,便是推我做了祸水妖妃,我爹爹也绝不会帮我说一句话,”褒姒的眼中含着滚烫的泪水,夹杂着她额头的汗珠一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郑伯友一把将褒姒从地上抱起,“你别再说了,我送你回寝宫。”
“哥!”郑夫人跺了跺脚,看着自己哥哥的背影叫道,“你还不走?你就不害怕,她叫了大王赶过来要将你置之于死地。”
“你先走!”郑伯友背对着郑夫人冷冰冰的说道。
“我若是还管你死活,我就不姓郑!”郑夫人跺着脚站在堂上怒吼道,看着郑伯友的背影消失在了大殿之上,却也不敢离开,叫门外的几个悉人随时注意着大王会不会前来琼台殿,同时找了些悉人将尚在昏睡之中的桑珠搬去了华辰殿,又买通了太宰宫内言路甚广的几位悉人,不日褒姒与桑珠争执,郑夫人护短将桑珠带走一事便传了出来。
郑夫人只当是桑珠一事,褒姒有求于自己,却没有想到为了把自己和郑伯友二人拉下水,她竟然能废这么大的苦心,对自己狠心至此。一个女人若是对自己都如此之狠,那么在对待别人的时候,手段凌厉必定令人叹为观止。
郑夫人捏着自己的双手,胸中惴惴不安,她又摸了摸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对未来充满了不安与惶恐,从小到大她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中,便是入了宫遇见了申后、秦夫人一行,她也自诩他们几个不是自己的对手。姬宫湦生性便不爱听女子谈说朝堂之时,郑夫人看似侍宠无脑,实则是明白自己的处境,同刚刚入宫的那位褒姒一样,处处迎合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适时的吃醋、妒恨,看似会影响作为夫人的端庄形象,却叫一个男人十分受用。
在讨男人欢心的事情上,郑夫人自小便深谙其中的规律。
只是郑夫人不知道的是,女人容颜总会衰退,有朝一日当她不再年轻,身体也不似当初那般婀娜有致的时候,即便是天下最娇嗔的音调也会变得令人生厌,尤其是当一个男人在困境之中,你却不能成为知己,为他一解心中困厄之时,这种厌烦便会与日俱增,直到无法承受。
褒姒被郑伯友放在了床上,他吩咐廿七按住褒姒手臂处的血脉,褒姒伤及的只是一条静脉,如此按住远心端便能够起到止血的作用。郑伯友亲自将白色的棉布撕成布条,上过金疮药后,将整个伤口包扎起来,层层缠绕,“这药每日必须更换一次,伤口要及时的清理淤血和腐肉,用被火灼烧过的匕首轻轻的处理,不要再造成新的伤口。”
躺在床上的褒姒无力的笑了笑,她与姬宫湦倒也算得上是患难夫妻了,一人的胸口挨了一刀,姬宫湦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和健壮的体魄挨了过来,而她只是一届弱质女流,根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飘零命运会不会比被推上断头台更加可怕。
“你何必要这么做!”郑伯友眉头紧锁,不断的摇着头,“当初若是收敛锋芒,如今又岂会落到这般田地。”
“郑夫人比我命好,”褒姒看着房梁幽幽的说道,“她懂装傻,可是我不懂。大王说,他会护我周全,他若不允,天底下没人能拿走我的命,可是我不同意。他若是为了保我,而有失公允,那么他的政令便不会有人听从,他的抱负便无法在这个王朝施展,”她说着轻轻的阖上了眼,“不做为,迟早都是一死,此刻便是伤了自己,日后不幸丧命,想来,我也该在大王的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吧?他大概也会在想起我的时候,说一句,这个褒姒还真叫她想出了办法!”她这话说完,嘴上就咧开了纯真的笑意,眼泪顺着面颊而落,慢慢的阖上了眼,褒姒觉得自己太累了,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郑伯友握住了褒姒的手,胸口的疼痛难以自抑,他以为的蛇蝎心肠、手腕歹毒,原来终不过是为了良人的那颗心,他承认,他羡慕姬宫湦,这种羡慕近乎嫉妒。
“娘娘?”廿七担心的唤道,抬起头看着郑伯友。
“只是睡了,这些日子好好照顾。”郑伯友拍了拍廿七的肩膀,“今日我来过之事,不可告诉任何人,我为娘娘诊治一事更加不能说出去。”
“是!”廿七点了点头,只怕此事若是流传出去,郑伯友与褒姒有着如此亲昵的接触,姬宫湦饶是再喜欢褒姒也不会留她的性命了,她听着郑伯友准备出门忽然又叫道,“郑司徒这就要回去郑国了?”
“是,”郑伯友说道。
“这三年都不回来了吗?”廿七问道。
“守孝三年。”郑伯友点了点头。
廿七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心中纵是有千万种恋恋不舍始终是不能说出口的,郑伯友的轮廓十分柔和,处处敛起锋芒,与人交锋之时也同样是避其锋芒,为人处世也好、对弈下棋也好,他总是让自己盘踞当中,进可攻、退可守,却有的放矢,又不得罪任何一方。
如果说姬宫湦是一位不可一世的君主,那么郑伯友就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一位常常让人心寒,另一位则常常将苦水咽下去自己承担,又怀着最为宽广的胸怀去揣度身边的每一个人。只是这一次,他差点就害惨了褒姒,如今被她反将了一军,他不但不怨怒倒是有些欣慰,三年后他从郑国再次踏入镐京城,不知是否还有幸为她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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