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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赵祯(1010年~1063年),真宗子。大中祥符八年封寿春郡王,天禧二年(1018年)封升王,立为太子。乾兴元年(1022年)即位,由刘太后垂帘听政,明道二年(1033年)太后死,始亲政。仁宗在位42年,是两宋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仁宗早年生活在养母刘太后阴影之下,作为一个守成之君,能守祖宗法度,性情文弱温厚,其武功谋略不及太祖、太宗,在与西夏王朝的长期对峙中表现平平,宋王朝屡战屡败,军事上处于弱势地位。然而,仁宗知人善任,也想解决当时社会存在的诸多弊端,提拔重用了一大批对当时和后世都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因而其在位时期名臣辈出。总体而言,仁宗算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他的一生充满了悲剧色彩,但其中也不乏悲天悯人的情怀。
狸猫换太子关于赵祯的身世,有一种至今流传的说法,这就是“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主人公的传奇经历几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清末成书的小说《三侠五义》称刘氏、李氏在真宗晚年同时怀孕,为了争当正宫娘娘,刘妃工于心计,将李氏所生之子换成了一只剥了皮的狸猫,污蔑李妃生下了妖孽。真宗大怒,将李妃打入冷宫,而将刘妃立为皇后。后来,天怒人怨,刘妃所生之子夭折,而李妃所生男婴在经过波折后被立为太子,并登上皇位,这就是仁宗。在包拯的帮助下,仁宗得知真相,并与已双目失明的李妃相认,而已升为皇太后的刘氏则畏罪自缢而死。
李氏本是刘后做妃子时的侍女,庄重寡言,后来被真宗看中,成为后宫嫔妃之一。在李妃之前,真宗后妃曾经生过5个男孩,都先后夭折。此时真宗正忧心如焚,处于无人继承皇位的难堪之中。李氏有身孕时,跟随真宗出游,不小心碰掉了玉钗。真宗心中暗卜道:玉钗若是完好,当生男孩儿。左右取来玉钗,果然完好如初。这一传说从侧面反映出真宗求子若渴的迫切心态,也是真宗无奈之余求助神灵降子的真实写照。虽然不尽可信,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后来的确产下一个男婴。真宗中年得子,自然喜出望外。仁宗赵祯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记住自己亲生母亲的容颜,便在父皇真宗的默许下,被一直未能生育的刘氏据为己子。生母李氏慑于刘后的权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夺去,却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情绪,否则不仅会危害自身,也会给亲生儿子带来灾难。
乾兴元年,13岁的仁宗即位,刘氏以皇太后身份垂帘听政,权倾朝野。后人或许是出于男权意识,或许是基于正统观念,将刘后比作唐代的武则天,而对她当政非议甚多。加上宋初有过兄终弟及的先例,而真宗又确有一个能干的弟弟泾王赵元俨,便出现了许多传闻,说刘后在真宗临终时,以不正当手段排斥赵元俨,从而攫取了最高权力。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称,在真宗病逝前最后一刻,真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又伸出五指,再展三指,以示意叩榻问疾的诸大臣。后有人臆测,当时真宗是想让自己的弟弟,也即小说戏文中知名度极高的“八千岁”元俨摄政并辅佐赵祯。但刘后于事后派人对大臣解释说,官家所示,仅指三、五日病可稍退,别无他意。元俨闻听此事后,发现自己已成为刘后当权的障碍。为了避免遭到刘后的残酷政治打击,他立即闭门谢客,不再参与朝中之事,直至刘后去世,仁宗亲政。
然而,,真宗病危时,惟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年幼的儿子,生怕皇位落入他人之手。他最后一次在寝殿召见了大臣们,宰相丁谓代表文武百官在真宗面前信誓旦旦地作出承诺,皇太子聪明睿智,已经作好了继承大统的准备,臣等定会尽力辅佐。更何况有皇后居中裁决军国大事,天下太平,四方归服。臣等若敢有异议,便是危害江山社稷,罪当万死。这实际上是向真宗保证将全力辅佐新皇帝,决不容许有废立之心。真宗当时已经不能说话,只是点头微笑,表示满意。事实上,真宗晚年,刘皇后的权势越来越大,基本上控制了朝政,再加上宰相丁谓等人的附和,因而真宗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真宗留下遗诏,要“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相当于让刘后掌握了最高权力。
这样,仁宗就在养母的权力阴影下一天天长大。刘太后在世时,他一直不知先皇嫔妃中的李顺容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大概与刘太后有直接关系,毕竟她在后宫及朝廷内外都能一手遮天。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仁宗身世秘密的。明道二年,刘太后病逝,仁宗刚刚亲政,这个秘密也就逐渐公开了。赵元俨自真宗死后,过了10余年的隐居生活,闭门谢客,不理朝政,在仁宗亲政之际,赵元俨突然复出,告以真相,杨太妃自仁宗幼年时期便一直照料其饮食起居,仁宗对她也极有感情,在宫中称刘后为大娘娘,呼杨太妃则为小娘娘,杨太妃说出实情也是极有可能的。无论如何,仁宗了解了自己的身世。
蒙受了20年的欺骗,生母也在明道元年不明不白地死去,当仁宗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其震惊无异于天崩地陷。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一面亲自乘坐牛车赶赴安放李妃灵柩的洪福院,一面派兵包围了刘后的住宅,以便查清事实真相后作出处理。此时的仁宗不仅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而且听说自己的亲生母亲竟死于非命,他一定要打开棺木查验真相。当棺木打开,只见以水银浸泡、尸身不坏的李妃安详地躺在棺木中,容貌如生,服饰华丽,仁宗这才叹道:“人言岂能信?”随即下令遣散了包围刘宅的兵士,并在刘太后遗像前焚香,道:“自今大娘娘平生分明矣。”言外之意就是刘太后是清白无辜的,她并没有谋害自己的母亲。
李氏是在临死时才被封为宸妃的,刘太后在李妃死后,最初是想秘而不宣,准备以一般宫人礼仪举办丧事。但宰相吕夷简力劝大权在握的刘太后,要想保全刘氏一门,就必须厚葬李妃,刘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决定以高规格为李宸妃发丧。生母虽然厚葬,但却未能冲淡仁宗对李氏的无限愧疚,他一定要让自己的母亲享受到生前未曾得到的名分。经过朝廷上下一番激烈争论,最终,将真宗的第一位皇后郭氏列于太庙之中,而另建一座奉慈庙分别供奉刘氏、李氏的牌位。刘氏被追谥为庄献明肃皇太后,李氏被追谥为庄懿皇太后。奉慈庙的建立,最终确立了仁宗生母的地位,同时也意味着年轻的仁宗在政治上的日益成熟,逐渐摆脱了刘太后的阴影。
国母之争
安排了生母后事,仁宗表面上并未过分追究刘后及其亲属,这大概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事实上,早在太后生前,仁宗与太后之间就已存在极大的冲突,尤其是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仁宗明显地感到太后的专横。仁宗最初看上了并非官宦却富有钱财的王蒙正的女儿,曾向刘太后提起过此事,但武断的太后根本不予理会,借口这个王姓女子“妖艳太甚,恐不利少主”,硬是将这个“姿色冠世”的少女许配给了刘美的儿子刘从德。刘美即是银匠龚美,只可惜在刘氏册封皇太后之前就去世了,留下了两个儿子,刘从德便是其长子,太后此举无疑有报答龚美的意味。然而,这一许配却极大地伤害了少年皇帝。
王蒙正与刘太后连姻时,其父极不赞成,阻拦不住,竟然大骂:我们王家世代为民,从来没有与外戚通过婚,今后必定要遭受灾祸!没想到此话当真应验了。10年后,王蒙正与父亲的婢女私通,生下了孩子又不承认,担心其分走自己的财产,被婢女告到官府。经审核,证据确凿,王蒙正被除名编管,发配岭南。仁宗特地下诏,禁止其女以国戚身份进入皇宫,其子孙也不得与皇族联姻,这种处罚大概与仁宗发泄他积蓄多年的怨恨有关。
仁宗喜欢的姑娘被许给刘从德后,太后也准备尽快为15岁的皇帝完婚,选了几个有身份的少女进宫,作为皇后候选人,其中有已故中书令郭崇的孙女郭氏,已故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张氏。当时仁宗一眼就相中了张姓女孩。本来皇帝选中谁就可以立为皇后,但仁宗的意愿再次遭到太后的阻挠。原来,经过太后审视,认为张姓女子不如郭姓女子,在未与仁宗商量的情况下,便自作主张以张氏为才人,而册立郭氏为皇后。这一决定又一次使少年仁宗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进而造成此后长时间内皇帝对正宫的冷漠,也直接导致了废后风波。
郭皇后有刘太后作靠山,她既不懂得谦让和宽容,更是逐渐养成了骄横自恣(zì)的性格。太后死后,她依然旧习不改,仍沿用太后时的规矩,垄断后宫。而仁宗亲政,却力图要摆脱太后的影响,其中一项重要变化,就是后宫嫔妃纷纷得宠。当时最受仁宗宠爱的两个美人是尚氏和杨氏。尚美人的父亲封官受赐,恩宠倾动京城,引起郭后的嫉恨,几番与尚氏发生冲突,尚氏自然也少不了在仁宗面前诋毁皇后。一次,尚氏当着仁宗的面讥讽郭后,郭后怒不可遏,上前要抽尚氏耳光,仁宗跑过来劝架,偏巧一巴掌落在皇帝的脖颈上。仁宗大怒,令宦官阎文应传来宰相吕夷简,让他“验视”伤痕,其实是为其废后寻求支持。随后,仁宗下诏,称皇后无子,愿意当道姑,特封净妃、玉京冲妙仙师,易名净悟,别居长宁宫。此诏一出,朝廷大哗,甚至引发了台谏官员在皇帝寝宫门前集体进谏这一前所未有的事件。郭后被废,名义上是她长时间未能生育皇子,实际上是仁宗发泄对已故太后的不满。
郭皇后被废后,仁宗让宋绶草拟废后诏书,其中有“当求德门,以正内治”的话,意思是从有教养的家庭中选取秀女。刘太后虽已不在人世,仁宗也已亲政,但在选后的问题上他却一直未能如愿。当时,左右领来一个姓陈的女子进宫,颇得仁宗欢心。陈氏是寿州茶商之女,父亲靠捐纳谋得一个小官,不具高贵的门第。宋绶说:“陛下若以贱者正位中宫,不就与前日诏书所言背道而驰了吗?”宰相吕夷简、枢密副使蔡齐等人也纷纷劝说,负责给皇上供药的太监阎士良颇得仁宗信任,他也劝谏仁宗不要娶陈氏。这样,在众人的反复劝说下,仁宗不得不另立中宫,勉强将宋初名将曹彬的孙女选为皇后。正因为如此,仁宗对这次婚姻似乎也不是很满意。进入中年以后,仁宗最宠爱的女人是张美人。张美人后进封贵妃,虽然她在死后才被追册为皇后,但其生前的威势,并不亚于正宫曹皇后。张贵妃是洛阳人,祖先是吴人,吴越王归宋,其家迁到河南定居。不幸的是其父张尧封进士及第不久就去世了,母亲在齐国大长公主府上作歌舞女,将女儿带在身边。大长公主见这个小女孩灵巧可爱,便召入宫中作乐女,那时她才8岁,由宫人贾氏代养。一次宫中宴饮,被仁宗看中得宠。庆历八年(1048年)十月十七日成为贵妃。张氏在短短几年内,就由末等嫔妃的才人直升至最高等级的贵妃,距离皇后仅一步之遥,可知仁宗对她特别宠爱。
虽然张贵妃聪明伶俐,深得仁宗喜爱,但在“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大背景下,她也不能为所欲为,不仅晋封皇后没有希望,甚至连其伯父张尧佐晋封宣徽南院使这样虚职的事也因遭到台谏官的猛烈攻击而作罢。一天,仁宗正准备上朝,张贵妃送仁宗至殿门,拉着仁宗说“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仁宗答道:“放心!放心!”结果在殿上,仁宗正准备下达任命张尧佐的诏书,包拯便站出来上言,陈述不应给予张氏任命的理由,长篇大论,很是激动,唾沫都溅到仁宗脸上。仁宗不得不收回了成命。张贵妃遣宦官探问,得知包拯犯颜直谏。等仁宗回到宫中,张贵妃迎上前去,又想为其伯父美言。仁宗用袖子擦着脸不耐烦地说:“今天包拯上殿,唾沫都溅到我脸上了。你只管要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谏官吗?”
皇祐六年(1054年)正月初八,31岁的张贵妃暴病身亡。仁宗感念张贵妃生前的柔情与善良,悲痛无比地对左右说,当年颜秀等人发动宫廷叛乱时,张贵妃不顾自身安危,挺身出来保护自己。天下大旱,为了替他分忧,又是张贵妃,在宫中刺臂出血,书写祈雨的祷辞。在左右宦官的支持下,仁宗最后决定用皇后之礼为张贵妃发丧。一生都梦想着登上皇后之位的张贵妃,终于在死后穿上皇后的殓服,享受到宗室、大臣们的参拜告奠。由于担心朝野的反对,仁宗干脆在治丧的第四天宣布追册贵妃张氏为皇后,赐谥温成。正宫曹皇后在世,却另追册贵妃为后,于是出现了一生一死两位皇后,如此逾礼之事,旷古未闻。台谏连续上奏反对,仁宗置之不理。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仁宗下令“禁乐一月”,京师惟一的活动便是为温成皇后举丧。
仁宗为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生母和爱妃,不顾朝野内外的巨大非议,毅然进行了两次追册活动,这种感情是真挚的。同样,知人善任的仁宗对自己看中的臣子,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会给予相当的信任,这种信任也是坦诚的。但是,早年母后临朝的阴影和自己不幸的婚姻造就了他文弱、忧郁而又犹疑不定的性格,使得这种信任很难经得起世事沧桑的考验。
内忧外患
仁宗登基以来,宋王朝内忧外患日渐严重。范仲淹像至庆历年间,北宋和西夏开始了全面的边境战争,北宋军队三战皆败,而国内又出现诸多起义、兵变和叛乱。这种情势迫使仁宗设法解决这些危机,以巩固赵宋王朝的统治。要巩固统治,必须要有人才。仁宗找到了贤臣范仲淹。
范仲淹以推行新政而名满天下,他与仁宗的相识可追溯到天圣年间。当时,范仲淹初到京城任秘阁校理,就大胆上书给垂帘听政的刘太后,以为皇帝以九五之尊不应率百官行跪拜之礼为太后祝寿,而应由宰相代之。当时朝中大臣虽均知皇帝上寿行礼之事不妥,但无人敢言。同年,范仲淹又上书太后,请求还政于仁宗。太后未予理睬。范仲淹便愤然请求出外担任地方官。这给20岁的仁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第一次真正深切地感受到了臣僚的拥戴。由于仁宗对范仲淹的人品已经有所了解,亲政后便将范仲淹召回京城,升任右司谏。此时,朝野上下直接或间接地攻击太后垂帘时政事的人越来越多。范仲淹此前虽然强烈要求太后还政,甚至因此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他却并未借机报复,反而劝仁宗说,太后受先帝遗命,保护您10多年,一些小小的过失,当遮掩的要遮掩,要保全太后的声名。仁宗听了很是感动,由此愈发敬重范仲淹,下令不许议论太后垂帘时的事情。也从那时起,范仲淹便成为仁宗心目中能进行全面改革的最佳人选。
庆历三年(1043年),北宋与西夏之间初步达成和议,仁宗迫不急待地将55岁的范仲淹从西北前线召回到中央任枢密副使。同年八月,升任参知政事。在仁宗的支持下,范仲淹开始了以整顿吏治为核心的新政,力图使有才能和德行的人得到提拔和重用,这是范仲淹的理想,也正是仁宗孜孜以求的目标。但是,改革从根本上触及了许多官员的既得利益,赞成改革的人实际上并不多,施行不久就受到多方面的攻击。很多人指责范仲淹等人拉帮结派,是“朋党”。仁宗便召范仲淹询问:“从来都是小人好结朋党,难道君子也结党吗?”范仲淹答道:“臣在边疆时,看见勇于作战的人自结为党,朝廷也是这样,邪正各有其党。唯圣上明察。一心向善的人结为朋党,对国家有什么坏处呢?”就在此时,欧阳修也进呈著名的《朋党论》,表达了对范仲淹的支持。然仁宗对此极为不满,而朝野上下对此更是一片反对之声,甚至连同样得到仁宗信任的宰相章得象也在仁宗面前攻击范仲淹等人为朋党。更有夏竦之辈诬称,当时的名儒石介已为富弼起草了废旧立新的诏书,即要废掉仁宗,诬陷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石介等人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仁宗此时虽表示不信流言,但却进一步加深了他对范仲淹等人相互标榜为君子的反感。随着改革的进行,仁宗不单单听到了太多反对的声音,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对朋党也有着极度的敏感。自太祖立国以来,宋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就下大力气防范臣僚结党,恪守祖宗家法的仁宗,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自己身边有一个结党的政治集团。最后,他不得不做出了痛苦而又无奈的决定。庆历五年正月,辽、西夏对宋的威胁相继解除,犹疑不定的仁宗在矛盾和权衡中,先后罢去范仲淹、富弼和认同新政的宰相杜衍,让他们去担任地方官,短暂的“庆历新政”遂告失败。
11年前,因上书极谏而谪守睦州的范仲淹为东汉名士严子陵建造了祠堂并写下了“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的绝词妙句。此时,罢相的范仲淹又访问了一位山间隐士魏疏,直白地吐露了自己的心迹:“我亦宠辱流,所幸无愠喜。进者道之行,退者道之止。”意思就是宠辱不惊,进退顺其自然。此后不久的庆历六年,范仲淹应好友滕子京之约为岳阳楼作记,留下了争光日月的千古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对中国士人情怀的完美阐释,也是范仲淹一生的真实写照。
仁宗和范仲淹的改革是向宋王朝内部的积弊开战,目的是解决内忧的困扰。要最终实现这些愿望,或许尚可假以时日,而外部边患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而又迫在眉睫的。仁宗亲政以来,接连出现了西夏元昊的叛宋和南蛮侬智高的入侵,严重威胁到北宋王朝的统治,此时无良将可用的仁宗急需杰出的军事将领。这样,普通士兵出身的狄青就逐渐进入了求贤若渴的仁宗的视野。
狄青是仁宗最为欣赏和信任的一员武将。后世小说把他塑造成一个战神的形象,说他从王禅老祖那里得到兵法和仙术,是受命于天,专门来解除宋朝边患的“武曲星”,他与当世的“文曲星”包拯,被人们一同视为救宋室于危难之中的一代名臣。狄青世代为农,宝元年间,元昊叛宋,便应招入伍,投入抗击西夏军队的战斗。当时宋军经常打败仗,士兵普遍产生了畏惧西夏军队的情绪,士气低落,而狄青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披散头发,戴着铜面具,手持利刃冲入敌阵,往往所向披靡,从而大大鼓舞了士气。在对西夏战争的4年中,狄青经历大小25战,身上留下了8处伤痕。因作战英勇,狄青得到了当时主持西北战事的韩琦和范仲淹的赏识。二人对狄青礼遇有加,范仲淹还送给他一部《春秋左传》,并告诫他说:“将领若不知天下古今之事,顶多只是匹夫之勇。”狄青潜心苦读,研习历代将帅兵法,自身修养不断得以提高。
仁宗得知他的威名和事迹后,打算召他进京询问御边方略,后因战事紧迫,狄青难以离开前线,就让他画出作战地图送至京师。狄青士兵出身,当时脸上仍然留着从军时的刺字。仁宗曾专门下诏让他将脸上的刺字印记用药除去,狄青却这样回答仁宗:“陛下以功擢臣,不问门第,臣所以有今日,是因为有这印记,臣愿意留着印记,用以激励军心,所以不敢奉诏。”仁宗由此更加器重和信任这名爱将。宋夏议和后,仁宗便立刻将狄青升为马军都指挥使,后又授以枢密副使。
皇祐年间,广源蛮侬智高入侵,先后攻陷宋朝数州之地,并围困广州达两月之久,朝廷派遣的增援部队屡战屡败,仁宗感到极度失望,又一次想到了狄青。狄青也在仁宗最需要他的时候主动请战,并向仁宗保证,有能力平定叛乱,慨然说道:“我起自行伍,要报效国家,唯有上阵杀敌,愿亲率大军,前往平叛,誓将贼首捕获,押至殿门之下。”仁宗听罢狄青的陈述,非常感动,似乎看到了宋军胜利的希望,便让狄青统一指挥岭南诸军。
狄青到前线后,最初按兵不动,令大军休整10天。侬智高得到情报,放松了警惕。不料狄青在侬智高防守松懈的第二天,一昼夜急行军,率大军越过了昆仑关,在归仁铺摆好了阵形。侬智高失去了昆仑关天险,只得拼死力战,其兵势很盛,宋军前锋孙节力战而死,前阵眼看抵挡不住,诸将大惊失色。这时,狄青从容站起,手持一面白旗向上一挥,他从西北带过来的蕃落骑兵从左右两侧同时杀出,直插敌阵。至此,侬智高军全线溃败,狄青挥军掩杀50里,直下邕州城。有关狄青与侬智高归仁铺之战,宋人笔记的记载很是丰富,战况非常精彩,其中尤其强调了狄青善于用智,如在大战前,狄青为了鼓舞士气,暗地里准备好一枚两面均相同的铜钱,誓师时,便用这枚铜钱当众占卜道,若得正面,我军必胜。结果连掷数次,尽得钱的正面,使军士以为必有神助而信心大增;又如连续三夜大设宴会,命军士夜里尽情歌舞,自己则假借醉酒的名义,退席而暗夺昆仑关。其事虽不一定全是事实,但至少表明狄青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战将。
狄青能顺利讨平侬智高,除了自身善于用兵,另一方面则离不开仁宗的信任。时人曾有这样一段精彩的评论:“为将之道有三:曰‘智’、曰‘威’、曰‘权’。观狄青讨伐侬智高,狄青可谓是能施其智而奋其威,在当世都是绝无仅有的。然而狄青之所以能够有这么好的发挥,是由于仁宗将指挥大权授予了他。这就是得君之权的典型。假使狄青没有得到君主的专任之权以方便他行事,他何以会创下如此辉煌的战功。”按宋朝惯例,武将领兵出征,一般要遣文臣为副,以宦官监军。仁宗却毅然破例行事,独任狄青全权负责岭南军事。至捷报传来,仁宗大喜道:“朕常观魏太祖曹操雄才大略,然而多是谲诈的手段;唐庄宗李存勖也算是豪杰,行军打仗,基本上没有失败的,但即位后,沉迷于游猎而没有节度,对臣子的赏罚也不讲规则。这两个皇帝,只具备将帅之才,而无人君之量,可惜啊!”显然仁宗对自己知人善任很是得意,在狄青征南凯旋而归不到一个月,更是力排众议,升其为枢密使。
仁宗欲拜狄青为枢密使时,朝野舆论大哗。宰相庞籍援引了祖宗先例,劝说仁宗道,曹彬战功卓著,但太祖当时也只是赏赐给他大量金帛,而未予枢密使职位。然而,仁宗居然在大臣们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仍将没有什么过失的枢密使高若讷罢免,以狄青补枢密使。狄青被拜为枢密使,何以会有如此的轰动?其原因之一是升迁的速度过快,二则是以武人的身份擢升为枢密使。这两条均与赵宋的祖宗家法相左,完全违背了太祖立国以来防制武人的国策。枢密院为掌控军政的最高权力机构,在重文轻武的宋代,自太祖、太宗以来,武臣出掌枢密院渐成忌讳,最后形成专以文臣为枢密使的惯例。仁宗这一有悖常理的任命为狄青的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
狄青由于仁宗的鼎力支持,得到这一不寻常的升迁。这一现象既未被朝中大臣所接纳,也引起朝野上下对狄青举止的瞩目和揣测。一次,狄青家夜间焚烧纸钱祭奠祖先,事先偶然忘记了通知负责消防的厢吏,结果厢吏连夜报告开封府。虽然府吏迅速赶到时,“火”已灭了许久,但第二天,城中便盛传狄枢密家夜有怪光冲天。显然,狄青家中的任何异动都会成为控制社会舆论的文人们的谈资和口实。家中夜有怪光冲天,这在中国古代涉及到非常严肃的政治问题,常被看作臣子有图谋不轨之心的自然表象,甚至更被视为改朝换代的征兆。在这种情况下,狄青已然成为功高震主的人物,因而这些谣传对他具有极强的杀伤力。除此以外,各种类似的传闻也相继而起,有人说狄青家里养的狗也长出了奇怪的角;更有甚者,还有人在京师发大水时,见到狄青身穿黄衣坐在相国寺的大殿上,这无异于给狄青穿上了帝王象征仁宗像的“皇袍”。这些谣传除了因为至和、嘉祐年间盛行谶纬巫术外,主要还是基于政治上的不安,朝中大臣甚至包括当年相当赏识狄青的名臣韩琦,普遍担忧狄青有可能功高震主,篡夺皇位。这种担忧正是宋代重文轻武的必然结果。
对种种关于狄青的传言,仁宗虽然并非全信,群臣对狄青的攻击和猜测,仁宗也一直有所保留,但他毕竟不能无动于衷,因为这些终究都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皇位和性命。终于,至和三年(1056年),性情文弱的仁宗又一次在极度的矛盾中,在朝野舆论的巨大压力下做出了无奈的决定,罢狄青枢密使,出外知陈州。据说,狄青将行时,对旁人说:“我此行必死无疑,陈州有一种梨,叫青沙烂,今去此州狄青必烂死。”这表明,狄青似已预感到了不祥之兆,也意识到陈州之行定然不会给自己带来平安。第二年,狄青因承受不了因朝廷疑忌而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暴病死于陈州,年仅50岁。仁宗得知,悲痛万分,赠官中书令,并亲自题其碑曰“旌忠元勋”。狄青死后得到如此高的荣誉和礼遇,这是仁宗对一代名将的最后交待,更是他内心无限愧疚的流露。范仲淹、狄青是仁宗时代众多历史人物的典型代表,他们的命运与仁宗时期的内忧外患紧密相连。作为文官、武将之杰出者,他们有着某些相似之处,他们都为挽救大宋王朝做出过巨大努力,结局却都带有浓浓的悲剧色彩,这大概与仁宗的性格和他们所处的时代密切相关。
作为一个守成之君,仁宗坚守祖宗法度,千方百计地防范朋党,以致他不得不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范仲淹的改革。作为一位性情文弱的帝王,在宋朝防范武人的基本国策下,对自己甚为器重的狄青,他似乎也无法改变狄青的悲剧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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