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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南梁繁盛,承平日久,皇帝好佛,我欲往南梁的国都建康游历。”高澄已恢复平静。“不说南梁,就只大魏也暗流涌动。说是大人权倾朝野,其实只到关中,大行台贺拔岳也同样野心勃勃。大人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贺拔氏就不能吗?”
娄夫人无言。这样大思虑,她心里极为安慰。这时候父子之间疏远些也是好的。毕竟亲骨肉,久不在眼前,父亲必定思念儿子。
只吩咐了一句,“让威烈将军陈元康和你一起去。”
“不,陈元康是大丞相机要,不可因我误事。”高澄有自己的主意,陈元康是他好友,也是参与政务和机要的人,不宜离开太久。“博陵崔氏世代诗礼之族,江南礼乐诗易之地,还是带上崔季舒更好。”
高常君从来没有仔细品味过椒房殿寂寞的黄昏。3
傍晚时忽然下起雨来。冷雨寒夜,并且是在这么一个团圆节。身边人虽多,椒房殿里人影绰绰,隔着层层纱幔那么不真实。谁又是真正能够和她团圆的人?刚才走得急,回来才后悔没有去看看母亲和弟弟。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已经离了家,到了这冰冷的宫闱之中。
“备马!拿我的弓箭来!!”高常君奋而起身,将手里的梳子掷在妆台上,梳子一折两段。
“殿下……”进来的是若云,似乎想劝。
“快去!”高常君又恢复了那个未嫁时的鲜卑女孩的样子。若云不敢违逆她。
跟着高常君出了椒房殿,若云放慢脚步回身向一个小宫女吩咐了几句。小宫女点点头,跑开了。
雨渐渐小了,但是如银针细毫般细细密密地缝在空气里。宫城后面的这一大片苑囿林密池深,天将黑时又伴着凄风阵阵,更是说不尽的哀哀欲绝。
高常君看了看远处设立的一排箭靶,从箭壶中抽出一只箭横在唇前用牙咬紧,腾出手来蹇裙上马,抖缰之际奔马如飞。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裙,都是浅淡的紫色。马跑得快了裙如卷蓬,高常君稳坐马上灵巧地摘下背着的牛角弓。
几乎不用瞄准,凭着手感接连射出的箭每一支都正中靶心。这才是真正的高常君,她本来就不该是活在大魏宫廷的繁复礼仪中。瞬间豪气干云,想活得自由自在,不必管它什么皇权相权制衡,不必管它什么大魏元氏的家天下。细雨如织一点点浸透了全身,但是心里痛快淋漓。
刚想策马回身吩咐人再拿一壶箭来,回头之际忽见一个黑马白衣的人奔驰而来。马跑得又快又稳,马上的骑手驾驭自如,必定是个老练的骑手了,这一点高常君一眼就能看出来。在乌云遮蔽的夜幕降临时白衣格外显眼。由远及近,高常君忽然惊讶地发现,原来竟是皇帝元修。
等他的马驰近了便更清楚地看到,元修头面衣衫尽湿,显然比她淋雨的时间还长。
“皇后请速回!”元修驻马大喝。马不安分地在原地打转,他则极其随意、轻松又有效地控制着它。他骑马的样子极为英武,显示出他原本豪放不羁的本性。他不该是皇帝。
自从高常君入宫后从来见元修便是黑衣,藏着无数的阴郁、无奈。“主上何必为我辛劳至此?”高常君既像是有意赌气,又像是不愿领情,她语气里透着不相信。确实她没有理由相信他会为她担忧,并特此而来。白衣的元修飘逸出尘,更真实而本色。原来他是这样的。可她只是大魏皇后,不是他真正的妻子,他们不是真实的世间夫妻。
元修不再说话,纵马数步上前探身拉了高常君的马缰绳,不容反驳地大声道:“你随孤回去。”
霸气实足的元修,高常君从未见过。忽然在心里想起了宫女们私下议论皇帝元修和平原公主元明月的事。劈手抢夺马缰绳,也大声道:“主上自去便是,因何管我?”
元修纵身一跃上了高常君的马,一双手如铁腕般牵扯马缰绳驱使马按照他心里的方向前行。高常君被他紧紧锁在怀中,她拼命挣扎。他竟然力大无穷,轻易便控制了她。
元修忽然一个急刹,马停下来。高常君在凄风冷雨中感受到环抱着她的,身后的那个人给她的温暖。耳边温热的气息传来,他的嘴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孤与你是夫妻。”
高常君安静下来。
很快便回到了椒房殿。元修一跃下马,从马上抱下来高常君。不管身后没有一个宫女、宦官追得上来,大步走进椒房殿,才把高常君放下来。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高常君目中如烈火,满是怒意地瞪着他。这么桀骜不驯的才是真正的高常君,是元修从来没有见过的高常君。元修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像是从心底溢出,无法抑止。
元修知道自己压抑得太久了,他要放纵一回。
日光越来越明亮。椒房殿外的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若云走出来,压低声音道:“小声些,主上和殿下还熟睡未醒。”
“刚才平原公主府的奴婢进宫来送消息,说公主殿下有急事等候主上召见。”小宫女怯怯地低着头说。
“平原公主府?”若云在心里默念,但什么话都没说。
椒房殿内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明亮的早晨。元修仅着中衣,散着头发坐在床榻之侧入神地看着仍然熟睡中的高常君。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是对元明月那样的怜爱,是同样的灵魂经历千难万险后的相逢。他和高常君都一样的那么傲岸不驯,他们有真正的相似之处。
原来她心里也和他一样有千难万难,也有她心里在意和想保护的人。昨天夜里她在他怀里痛哭的时候就好像他自己也在深深发泄着心里同样的纠结和悲凉。
高常君终于睁开眼睛,朦胧之间便看到元修坐在榻边。他竟然微有笑意,她从来没见过他笑。元修一手托腮,既不像天子,也没有忧郁,他还只是个加冠未久的年轻男子。他只是刚刚在这陌生又冰冷的魏宫中找到了一点点温暖的慰藉而已。他知道她醒了,他止不住地看着她笑,一直看。
高常君坐起身来,两个人盈尺而对,都专注地望着对方。她却无法笑出来,因为她不是个没责任的人。目中渗出泪来,怎么样都无法止住的泪。她不会哭,不会独自饮泣,但是她无法不流泪,她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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