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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顶,明王殿。
小肥鸟团成一团,蹲在谢缘面前深刻检讨:“对不起,我动作太慢了,没来得及变回原身,我觉得他八成已经知道我就是为你打工的了。可是这也不是完全是我的错,是你用法术让我提前体验了一把变瘦变好看的感觉,也没有给时间限制,我一不留神就飞得太开心了,所以你也不能惩罚我太过。扣工资可以,但是不能把你的法术收回去。”
谢缘瞅它。
小肥鸟对他鞠了一躬,一双小豆眼乌溜溜的,一脸悲壮:“拜托拜托,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可以补偿你一个凤爪,你可以拿回去泡椒。我们凤凰族都是爪可断血可流但是毛不能乱减肥也不能停止的。”
谢缘指出:“你们凤凰天生涅槃之术,断一个凤爪后几炷香就能长回来还不疼,若是小桑真的看出来了,你少说得赔我几百个凤爪,我回头换着花样做给他吃。”
小凤凰飞快地把脑袋埋进翅膀里。
谢缘揉揉太阳穴:“罢了,我也不罚你,我迟早都会告诉他,他知不知道明王是我,只是早一步与晚一步的区别而已。”
“真的吗?”
小凤凰探头来露出一只眼睛瞧他,确认了自己能够免于被收回法术之后,喜滋滋地跳走了。
水镜中的人已经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线,似乎并没有多想。青衣的药修抱着自己的行囊,正在向自己的师兄请求:“凤师兄,我一个人可以的,能不能让我坐的这把剑能有多快就多块?我想早一点回去。”
镜中凤歌的声音有些模糊:“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桑意讪讪的:“我赶着回去喂兔子,我好久……好久没见到我的兔子了。”末了低低地道一声:“我想它们。”
凤歌笑:“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整日不是师兄就是兔子。”倒也依着他。他们出来的那一刹那,积压在他们心头、持续了八重劫难的阴霾与恐惧都消散了,转而是能够获得飞升成仙的机会的狂喜。凤歌催动法决,草草叮嘱了几句,桑意刚踏上那柄剑就嗖的一声溜得不见了。
桑意抱着剑柄,差点在空中吐出来,晕得七荤八素,一张脸煞白煞白的,但还是不松手。
谢缘又揉了揉太阳穴。
他们在明王劫的幻境中度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桑意在心中有个大概的估计,清楚这些日子至多不过两个月,大约是幻境中的时间与外边不同。
这样一算,他与谢缘便……分别了整整一年。
桑意好不容易求着凤歌让他以最快速度回来,没想到自己这把御剑到半途却好像是坏掉了一般,速度又慢了下来,简直比桑意自己步行还要慢。凤歌抱着昏迷的谢言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桑意自己又捉摸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孤立无援地坐在剑上眼巴巴地等。
眼见着仙山越来越近,云雾散开,桑意刚见到山门便翻身跳了下去,急匆匆地往里奔。然而等他站定后才发现,山门下人群侪侪,北斗门前等了乌泱泱一大群弟子,他们的声音震如洪钟:“恭迎掌门人、左护法、右护法归位!恭贺掌门人、左护法、右护法渡过明王劫,百年飞升,大荒三千界首例!”
喧杂吵闹的幻境中,人人窥得他们的左护法先到一步,并未是他们预计的一般与凤歌一同簇拥着谢言过来。桑意一如平常,眉眼冷淡,只是面色仿佛比往常苍白,也更有些人气——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眉宇间竟然显出了一些焦灼神色。
有人叫他:“左护法。”他却恍如未闻,目不斜视地向山门内走去。直到有人上来拉了他的手,他才恍然看清自己的身边人是自己的师姐,依稀晓得对方在问谢言与凤歌去了哪里。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身边的人群,好像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似的:“掌门受了伤,还在昏迷休养中。不用管我,凤师兄带着他在后面,你们速速前去迎接。”
说完后,他又将人群落在了自己身后,转身离去。他先奔去了谢缘的庭院,然而只看见了一方清净的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堆着书本。床褥、地面都干净有序,主人并不在这里。
他沉默了片刻,眼帘低垂下来,又去新弟子的学堂中看了看。今日他们回归,所有新弟子放假迎接,学堂空空,他过去走一遭,反倒是惊动了刚刚从山门那边赶回来的师弟。那师弟瞪大眼睛问道:“桑师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您快快回去歇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去替您做。”
如今桑意也是要飞升的人了,门中人连带着对他语气也不自觉地更加尊敬起来。以往虽然也敬重,那多半是看着谢言的面子,旁人对桑意的印象也只停在寡言孤僻这一点上。
桑意想了想,问道:“可还有——没去山门迎接的弟子,被派去做了其他事,所以没来得及赶回北斗山中?”
师弟赔笑道:“哪儿能呢师兄,我们听闻你们与掌门人过了明王劫,往后就是要飞升的人了,这是千年一遇的盛况,所有人都是要去的。”
“哦。”桑意点了点头,原地愣了一会儿,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些茫然的神色,似乎也有些失落。端方精致的瓷娃娃忽而有了表情与神采,旁人也看得心思松动,有些讶异。
哪儿都没有,桑意慢慢地往回走,拖着步子经过北斗山门。他飞到中途那把剑就慢了下来,凤歌和谢言估计后脚就跟着他到了,因为人流已经散去,掌门殿内人声鼎沸,整个北斗山门眨眼间就冷清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桑意抬头看了看泉池旁的玲珑塔,发觉他们离开的这一年来,各处的景观都有了些许变化,原先光秃秃的地方都种上了不知名的树木,正慢腾腾地吐着小芽。
桑意看了看一边的泉池,走过去低头濯洗自己的笛子。其实没什么好洗的,他每天用净化术洗三遍这支笛子,颜色仍然如同最初一般苍翠雅致,也能被晨间的朝阳染成深红色。修仙家向来有循规蹈矩且完整有效的行事办法,偏偏有个人能将这种惯例打破,用那双修长的手拿过他的宝贝笛子,掬起清水往上泼洒,抚摸着那上面磕出的缺口,而后送还给他。这个人也能不知从哪里搜罗出瓶瓶罐罐,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腌制寻常风物小食,谢缘做事有这样的莽劲与任性,有凡人的不讲究和无知,但偏巧是这样的无知让人心动,也觉得熟悉。就好像谢缘本该是一个凡人,用着凡人的方式来喜欢他。
桑意一边洗一边想着,或许自己上辈子是个凡人也说不定呢?
洗完笛子,他不知道往哪里去,于是慢慢走着,仰头打量周围多出来的风景。他看着眼前的一颗树苗,忽而起了异样的心思,他试探着将笛子横在唇边,像一年前那样奏了一曲,看着那颗小芽慢慢变大,抽丝剥茧般地伸展、变化,最终变为一树盛放的桃花,招展着在风中摇曳。
果然是桃花。
像是一年前的那个早晨重演,桑意将笛子丢在一边,起身看向天边,天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样的红霞,将整个蓝白的天地都染成了绮丽的深红。这是他深爱的颜色和风景,桃花成片成片地飘落,仿佛无穷无尽一样地生长再脱离,让这片清寂之地改头换面。一切美丽而活泼的颜色在他眼前跃动、绽放,流云四散奔逃又再度聚拢,酿成迎接他的风景。
“这是你的笛子吗?”他听见身后有人问。声音比他一年前听见的要低沉些许,他回头看去,望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面容是他熟悉的,却比一年前多出一些棱角,身量变高,脊背与肩膀也变得挺拔高阔,半张脸陷在背光的阴影中,年轻人的桀骜不驯与锐利毫不遮掩,张狂地扑进人眼中,新鲜而充满着生机,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真的被吞没了——桑意被拉进一个炙热而有力的怀抱中,浑身上下都被谢缘的气息所包裹、吞噬,一寸寸地瓦解着他的意志力。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有些不稳,带着压抑的狂热,那声音里也带着责怨似的:“为什么不知道回去看一看?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桑小意?”
纵然有两重化身,然而是明王时他无法直接去见他,是罗刹少年时也要真真切切地熬上一整年的时光,这是实实在在的分别与重逢。桑意整个人都还有些发晕,只能听见谢缘在他耳边低低地道:“兔子给你喂得白白胖胖,狼也越来越听话,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拖家带口的,就不知道回去看一看,嗯?”
谢缘上前一步,将他推到了那颗桃花树上,后背抵着粗糙的树干。虽然山门前已经没有人了,广场清寂平静,但仍旧是大庭广众之下,这山中的每一寸草木都在凝望他们。桑意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眼前只剩下了谢缘那双乌黑深沉的眼——藏着些许针状的银灰色,发散的明亮光芒,像是狼一样的眼神。一年的时间,这罗刹少年果真比他高了,而且还高上许多——让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扣着十指抵在书上,承受他深深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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